连华庵区杨柏路巷子弄里，算是整个连城市最为老旧的小区，配套很明显跟不上。
巷子里的羊肠小路弯弯曲曲，两边的院墙都建的高高的，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只有窄窄的一丝光在头顶倾泻下来。
栾启明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就是不戴眼镜也能清楚的看见稀稀疏疏的杂草从墙角的缝隙里冒出，甚至很多人家的院墙上还都有豁口。
有坐在院门口石头上的老人家在闲聊，栾启明问了下赵况酒父母家怎么走，主要这小巷子分叉路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选哪条走。
老人家指向了一条格外偏僻的小路，还非常热心肠的问道，“小伙子你去他们家干啥啊，要债啊，他们家没钱。”
栾启明：“......不是要债，走亲戚。”
老人家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时候老赵家有你这么光鲜的亲戚啦。”
“......”栾启明道了声谢就走了。
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了赵况酒父母家，很难想象他们容身的房子竟然是一幢泥土和稻草混搭的小土房，小土房旁边的地面上还杂乱堆叠着一堆碎裂的青砖黛瓦。
很明显，这些青砖黛瓦未碎裂之前，也是一幢漂亮的小瓦房。
就在栾启明这些残破瓦片怔愣之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你找谁？”
栾启明望去，就见一个扎着翠色头巾的老妇，双手手心里搬着一块完整的青砖，小心翼翼的望着他，那青砖看样子也是刚从那些碎裂的旧砖块中好不容易挑出来的。
“大娘你好，我是连城警探栾启明，”栾启明掏出警探证给老妇看了一眼，然后温声问道，“我是来找赵况酒父母的，请问您是赵况酒母亲吗？”
老妇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手里费劲捧着的青砖蓦地掉在地上，青砖掉落时尖锐的面，给她本就长有粗黑裂缝的手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瞬间溢出。
“呀，伤口流血了，大娘，您家里有没有消毒用品，我是法医，我帮您消消毒。”栾启明急声问道。
老妇本就犹豫，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拒绝，一听栾启明说他是法医，顿时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警探了，直接拒绝道，“法医不是解剖死尸的么，小伙子，还是不麻烦你了！”
栾启明尴尬的收回手，像他们这种常年与死尸打交道的，不管你是不是公家的人，是不是为他们办事的，老百姓们下意识还是会不自觉的带有一层偏见，怕自己给他们带来霉运。
就在这时，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爷子出现了，他来到栾启明面前，问道，“怎么了小伙子。”
老妇在旁边介绍道，“这是我们当家的。”
又扭回头跟老爷子低声道，“是来找小四的。”
赵况酒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人，一听是来找赵四的，赵老爷子有些手足无措。
栾启明拿出当初哏哏画的赵四画像，给老两口看，“麻烦大爷大娘帮忙掌眼看看，这画像里的人是不是您们的儿子赵况酒。”
老爷子和老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沉默。
沉默的时间越长，栾启明就感觉这里面越有猫腻，他干脆也沉下心来等着这老两口的回复，先看看他们怎么说。
过了许久，赵老爷子才松了口，叹了口气道，“没错，这是我的四儿子赵况酒。”
栾启明让他再仔细看看，别认错人了。
老妇带着鼻音道，“不会错，这画像一打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我生的第四个孩子，这人像画的简直和小四一模一样，我不会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再三确定赵四就是他们的儿子后，栾启明就问起了关于赵况酒的近况，以及知不知道他人目前在哪里。
可没想到，经过再三询问，却让他得到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实。
赵况酒早就死了。
死于三年前的一场怪病。
栾启明面色怪异，“那你们一直都没看到警署张贴出的关于赵四的告示吗？”
老爷子神色不自然的道，“实不相瞒警探大人，我们老两口都是老实人，一生没造过孽，也没做过恶，唯一让我们觉得造孽作恶的就是生下了这个老四。”
老妇接着哭诉道，“小四生前就管不住手脚，时不时就出去偷鸡摸狗，还学人家打劫，把人家打成了瘫痪，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过，就是把我们两两口的全部身家都赔给人家，也弥补不了小四对人家的伤害，我们老两口愧疚啊！”
“而且小四性格叛逆，越不让他做的他就越要做，我们俩半截埋黄土里的人也管不住他，后来他又惹出了不少祸事，我们老两口已经没钱给他擦屁股了，最后还是他的三个哥哥姐姐帮忙还的，”
“可他不长记性，啥样的人家也不抗他这么折腾啊，他三个哥哥姐姐看他是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坑，干脆就搬家跑到了外地，徒留我们老两口跟他后头给他擦屁股。”
“直到他生了一场怪病死了，我们才觉得这日子消停点了，可还没过几年消停日子，就看到了你们警探张贴出来的通缉告示，”
“我们老两口怕啊！三年前，这个家为了救他赔的倾家荡产，如今再一看到警署的告示，还以为是他之前造的孽没被发现，现在被人家发现报警了，又要由我们老两口来背负承担了！”
“都说人死债消，可你看，这逆子即使是死了三年了，都不让我们老两口消停，时不时就有讨债的人上门讨债打砸！”
“栾警探，你看看我们这住的房子，都被讨债的给砸塌了啊！这后起的小土房破屋漏瓦的，还是我们老两口用碎砖头一点一点搭的，我们真的一贫如洗了，别说有没有钱了，我们老两口就连这最后睡觉的地都快没了！”
老头也跟着愤愤感慨，“真是造孽啊！这四娃子活着的时候，就让我们不得消停，死了后更是连点活下去的奔头都不给我们留啊！”
“后来我们老两口一合计，就当看不见那通缉告示，我们老了，干不动了，挣不到大洋了，真的无能为力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你看看我们吃的是什么，我们连稀饭都喝不上，吃的是麦麸和野菜混着一点点玉米粉蒸成的馍馍啊！连个菜都没有！”
栾启明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话讲的好，有的孩子生来是报恩的，有的孩子生来是报仇的。
这老两口上辈子是欠了赵四的吧！
老爷子让老妇收收眼泪，“哭声小点，别再将左邻右舍的惹来，咱们本来就够让人笑话了，如果再看到警探找上来，还看到你哭，还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编排咱们！”
老妇擦了擦眼泪，胡乱的点点头，老爷子的话她还是很听的。
栾启明心里不是滋味，就从这不甘落于人后、不甘被人编排的劲儿，就能看出来，老爷子年轻时，过日子肯定是一把好手。
老爷子将栾启明让进了小土房里，给他递了一碗白开水，抽了口自己卷的旱烟道，“明明四娃子在之前还好好的，是个知道孝顺父母的好孩子，也知道往家里挣大洋，可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性格大变，打我们老两口不说，还竟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栾启明面露讶异，“赵四不是生来就这样？”
赵母摸着墙上贴的黑白照片，这照片应该是赵况酒年轻时候拍的，面容还稍显青涩，更没有一直缭绕在眼角的阴鸷狠厉。
她闻言摇头道，“不是的，小四从小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这片老巷子区是出了名的青年才俊，可就是不知怎么的突然转了性子！”
栾启明盯着黑白照片看的久了点，她注意到栾启明的眼神，解释道，“这是俺娃20岁生日时拍的照片，一转眼，都过去十八年了。”
“这十八年，对于我们老两口来说，不亚于天天活在地狱中，我多么怀念20岁之前的儿子啊！”
赵母将黑白相片紧紧搂在怀里，眼角红肿，仿佛再多说一句就要再次哭出来。
......
杜宗璞拎着一盒糕点来到义庄时，果不其然，就见到南国笙在大堂内室里给那个名叫阿小的尸匠在修补脑袋。
阿小见他来了，眼珠胡乱且快速的在眼眶里乱转，转的都要飞出眼眶。
盯着看了一眼，杜宗璞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转的实在是太快了。
他将糕点朝南国笙送了送，“新烤出炉的蜜枣小蛋糕，还热乎着呢，赶快来尝尝。”
南国笙望着那盒糕点，又看了眼阿小拆到一半的脑袋，一时有些犹豫。
听岱叔说杜警探来了，南国翠抓着两只小辫子蹦蹦跳跳的从外面进来，见哥哥那副犹豫表情，就朝躺在棺材里的阿小幸灾乐祸的道，“阿小你完蛋了，这回你不仅有脑回沟易于常人的毛病，你还会有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杜宗璞摸摸鼻子，歉意的看了一眼阿小，问道，：“......影响很严重吗？”
“那让你下-半-身不遂试试看，不就知道严不严重喽。”
南国翠睨了杜宗璞一眼，突然朝南国笙提议道，“好香啊，哥哥，要不咱们别管阿小了，先吃小蛋糕吧！”
阿小控诉的瞪了一眼南国翠。
南国翠恼怒的瞪回去。
就这么一会儿拌嘴功夫，南国笙已经用红线给阿小的脑袋密密麻麻的缝补上了，他打了个响指，阿小应声坐起，脑袋左右转了转，脑袋比之前灵活多了。
他看了一眼南国翠，嘴角尝试掀起僵硬的弧度，贱嗖嗖的，一看就是在气南国翠。
南国翠举了举粉嫩拳头龇着尖锐獠牙恐吓他。
南国笙净过手后，来到院子中央，让南国翠去沏了一壶上好的绿茶，这才高高在上的睨了一眼杜宗璞，心安理得的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杜宗璞：“...嗯？”
南国翠眉尖微微蹙起。
杜宗璞后知后觉的意识道，这是祖宗让他拆糕点盒子，将小蛋糕拿出来给他吃呢！
杜宗璞无奈的道，“小祖宗，你有要求咱直接说，我还能不给你干么。”
南国笙捏着小巧茶杯嘬了口茶水，闻言垂眸道，“我以为，我和你之间不需要过多言语。”
杜宗璞：“......那行，你看看你这有没有什么修炼功法啥的，能听到人心声的，我先学习学习。”
“......”小蛋糕是分小杯子装的，南国笙捏起一只莲花样式的小蛋糕，轻轻尝了一口，可爱的红润舌尖将粘在嘴边上的糕点碎屑一扫而尽。
杜宗璞眸色渐深，倾过身低声问，“好吃吗？”
“我以为你是和我一样的，至少，我不需你说，就知道你来我这里主要是来找阮阮的。”
杜宗璞品了一会儿南国笙这话，竟然听出了一股淡淡的哀怨之气，他再品了品，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这还是在说刚才的心有灵犀话题呢。
不是，我这都进入下一个话题了，这小祖宗怎么还在上一个话题打转呢？？？
不过南国笙确实说对了。
他这次来义庄主要是来找阮阮，问问她关于邀请苗有为走尸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再一个就是想告诉她苗有为死了，看下她的表情反应。
人的下意识反应，总是不会骗人。
南国笙拍了拍手，南国翠就去二楼拿出了一个莹润的白玉坛子，打开坛塞，一身红旗袍的阮阮就从坛子里飘了出来。
距离上一次在井亭山见面，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见了，阮阮明显过的不错，至少十指都能自由捏紧和松开泥沙了，身上的伤也不见了影，看来南国笙应该私下帮她蕴养了魂魄。
阮阮见到杜宗璞，惊喜又充满期待的问道，“杜警探，你找我是因为抓到杀我的凶手了吗？”
杜宗璞直视着阮阮双眼，“抱歉，还没有，我来是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阮阮双眼闪过一抹失望，勉强开口，“你问吧。”
杜宗璞选择直接重拳出击，“苗有为死了！”
“苗有为是谁？”阮阮有些迷糊，“他跟我的案子有关吗？”
杜宗璞见阮阮神情不似伪装，跟他料想的一样，看来这姑娘是真的被她经纪人利用的连渣都不剩，他叹了口气道，“苗有为的职业是赶尸匠。”
阮阮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喃喃道，“他不是帮小酒去连城郊区运送他弟弟尸体了吗？”
杜宗璞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苗有为就是被赵四引去的溶洞。
害死苗有为的人，大概率也是赵四。
阮阮说，“小酒说他找到了从小意外走丢的弟弟，可惜找到时他弟弟已经死了，他想让他弟弟回到家乡，还说他弟弟的尸体就埋在连城郊区一座山洞里，但他身份卑微，请不动赶尸匠，恰好又听闻苗有为的徒弟苗阿普喜欢我的曲，就希望用我的名义请求赶尸匠走一趟脚。”
“我看他可怜，并且关心弟弟的一片真心让人感动，就答应了帮他。”
“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他弟弟的尸体早就被赶尸匠运回来了。”阮阮的声音有几分落寞。
“他的弟弟估计是用来骗你的说辞，他根本就没有弟弟，用这个谎言纯粹是为了把苗有为引到洞里杀人灭口。”
阮阮一双美眸充满疑惑，“小酒为什么要杀苗有为？杜警探，恕我直言，您别介意，这都是您的一番猜测推理，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小酒就是杀害苗有为的凶手。”
杜宗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至于赵况酒为什么要杀苗有为，”
他看了一眼南国笙道，“南大师或许知道原因。”
南国笙拿糕点的手一顿。
“第一例被井亭山子蛊害死的柳新，是你们匠门的人，第二例同样惨死在青桐巷口的吴青，也是你们匠门的人，第三例是阮阮，第四例是苗有为，也是你们匠门的人，而且死者的身份和地位，在你们匠门中也是从低到高排序，从不受重视的普通弟子，到极为受宠的徒弟，再到一个掌门者。”
“这一环环就像是精心设计好的一样，一点点的试探你们的底线，先是杀一个不受重视的看看你们反应，再杀一个稍微受重视的，再再杀一个掌门人看看，还将掌门人摆成跪拜赎罪的侮辱姿势。”
杜宗璞抱着双臂盯着南国笙的双眼，认真的道，“他在挑衅。”
“在挑衅你们匠门，小匠爷，有人在针对你们匠门，我想，你不会一无所觉吧。”
南国翠问道，“那阮阮的死是怎么回事？”
杜宗璞目光如炬的盯着阮阮，“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生前你是不是无意间看到了或者是听到了什么你不该知道的事，这件事肯定还是有关赵四的，并且还对他有着不小的威胁。”
“没有啊，”阮阮是真的懵了，“每天过的都差不多啊，不是出去举办演唱会就是在家里呆着。”
“你再好好想想。”
杜宗璞很有耐心，他的直觉告诉他，阮阮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他坐在椅子里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道，“赵四和平日里不符的行径啊，说话方式啊，见了什么你没见过的人啊等，你仔细想......”
杜宗璞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阮阮突然惊声道，“有的，有跟平时不同的地方！就是在我死的前一天晚上，我吃饱了饭下楼消化食，无意间在假山后看到了一个年青女人在低声和他交谈，两人好像还因为什么吵了起来，那女人气愤的红着眼动手打了小酒一巴掌，小酒脾气也很暴躁，还了那女人好几巴掌，好像还不解气，还踹了那女人几脚，后来还是我实在看不下去，阻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打人，他也只是冷冷的说了句前女友来讹钱的，他一说是前女友，这么私密的事我倒是不好再问了，那个女人闻言只是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就走了。”
“哦对了，我还听小酒管那个女人叫彩娘。”
南国笙瞬间没了胃口。
岱叔和南国翠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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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彩娘阿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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