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除夕准时到来，暮色四合时，云都城里逐渐热闹起来，彩灯连缀，人影憧憧。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杂耍的锣鼓声，在夜晚传得格外远，宫外的热闹衬得宫墙内格外冷清。舒月眠站在摘星楼的高台上，低头观察着大街上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却好像融入其中，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除夕，背着父皇偷跑出宫看火树银花的事，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殿下，你想出宫玩吗？”阿梨把狐皮大氅披在舒月眠身上，拢了拢毛茸茸的领口，再系上绸带，她捕捉了舒月眠的笑意，体贴地问。
“是阿梨想出去玩吧？”舒月眠轻笑，乖巧地仰着一点头，等阿梨打理好衣服。
阿梨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是舒月眠从宫外捡回来的，除夕的云都一片欢歌笑语，但对于几年前流浪的阿梨来说，那种寒冷她仍旧能够清晰回忆起来。
舒月眠看着阿梨神色中好像有些感伤，猜到几分，眨了眨眼，雪花飘在她的睫毛上：“阿梨。”听到她的呼唤阿梨抬头，却听到公主逗她：“回乾明宫吧，我好像听到阿梨的肚子说饿了。”
年轻的女孩摸了摸肚子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跺了跺脚，却看舒月眠已经转身下楼，舒澈派来的宫人和步辇在摘星楼外等候已久。
今夜是家宴，乾明宫里丝竹悠扬，祁王舒澈高坐主位，依旧是歪靠在御座之中，懒懒地摇晃着手中的琉璃酒盏，两侧依次是后宫嫔妃与皇室宗亲。
随着舒月眠缓步进殿，众人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纯白的狐裘已被她脱下，绛红织金群逶迤及地，眉如远山，肤若凝脂，烛光下整个人流转柔光。庄岚远远注视着她，平日里鲜少见到长公主，虽然知道她手握大权，却难以接近，即便眼下温情相聚之时，舒月眠也带着一股疏远的寒意，不由得自嘲地抿了一口酒。
舒月眠朝主位低头行礼，舒澈点头示意她入座。
案前摆满珍馐美味，阿梨为她斟上御赐琼浆，她只觉得索然无味，小口抿着杯中酒。殿中的舞姬水袖翻飞，如云如雾，她的目光穿过翩翩舞姿，不知飘向了何方。
从前除夕家宴，她总想着逃离热闹，早点离席去放烟花，如今回想起来那热闹却那么难得，父皇、兄长、皇嫂，还有她的初恋，阮霜，都在身边，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皇兄和阮霜都会想办法替她实现，逗她开心，犯了错也会帮她遮掩。而今，座位没什么变化，席间人的面孔却早已更换，那些笑语欢歌都变成了过眼云烟。
早上在铜镜前梳妆时，华服依旧，面容未改，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苍老了许多。
宴至中旬，舒月眠觉得已经有些疲惫，“殿下，殿下，陛下邀您同饮。”阿梨小声地提醒，舒月眠忽然回过神来，举起金樽，对着舒澈一饮而尽，喉咙里后知后觉浮出一丝辛辣和苦涩。
“姐姐，难得相聚，何必感怀。”舒澈早已不知喝了多少杯，面色泛红，十二旒冕冠的玉藻垂在轻眯的双眼前，将满殿繁华割裂成模糊的光斑，此刻像是在和舒月眠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托陛下的福，事过境迁，物是人非了。”舒月眠轻轻地一句话，如投石入水，激起了涟漪。舒澈用力捏着酒盏，指节已经泛白，似有怒色，最终重重地把酒杯扔在案上。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宫人皆跪。
舒月眠自知有些因酒失态，这话本不该拿到这样的场合来说，起身行礼告罪，说身子今日不适，要先行回宫休息。
身后传来舒澈的声音：“如今朕才是坐在这九五之尊的人，你适可而止！”
舒月眠没有回头，搭着阿梨的手离开了乾明殿。
寒风拂过脸颊，舒月眠觉得清醒了一些，抬头刚好能望到夜空中放的点点橙黄色天灯。
“不回云昭宫，”抬辇的太监脚步骤停，“阿梨，走，我带你出宫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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