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伙计见面
梁左铭这边，几乎是刚一入林子他就被马、萧二人丢下了。
他一个人茫然且焦急的在林中寻找呼唤，却不知为何，怎样都寻不见那二人的身影。
“怎么办！凤阁主开场前还嘱咐我跟紧世子，现在这样……怎么跟人交代啊！”他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打着转，心底也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的升起的不安。
可眼下，静谧的幽林之中，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又从何而谈找寻世子？
正焦急间，突闻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了几声交谈的声音。
梁左铭一怔，试探的唤了声：“可是世子？马兄弟？”那声音像是被他惊吓到了似的，戛然而止。
梁左铭不太确定，可密林里，哪怕是其他人也好过他一个人在密林中瞎转悠。犹豫几息后，还是选择调转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行去了。
待到行至近处，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原本静默下来的气氛有些许缓和，竟先一步出声，同梁左铭寒暄道：“睽违已久，不知梁兄可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愉快且熟悉，只一句便令梁左铭止住了步子。他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凝视着隐于树影中的人，语气是难掩的激动，回他道：“有恙！老子天天担惊焦虑的都快瘦成竹竿了！你俩小子可得赔给老子才行！”
林中二人闻言，相视朗声大笑着说：“行行行，小弟这就去买二两肥肉，贴给梁兄可行否。”
话音方落，他二人便缓步从层层树影中显了身。同梁左铭一样，皆是一副久违激动的神情。
梁左铭的视线下意识的落在了走在前方，那身形壮硕高大的男子身上。到底已有七年未见，曾经英俊帅气的少年人，脸上也多多少少染上了些许沧桑，让他看上去少了些曾经的傲气锋芒，变得沉静内敛许多。
身侧，那手持羽扇的男子，也带着浅笑，目光打量着那已有七年未见的故人，慨叹似的温声开口道：“见梁将军安好，我等也算是大石落了地了。”
倒是梁左铭听他如此，连忙下马，来到那二人身前。看着清瘦了许多，却依旧不减洒脱锋芒的柳楠，心底不禁也酸涩起来。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才重重的落到了柳楠的肩头，声音哽咽的道：“好！来了便好！ ”
想当年他们几乎是天天都窝在一处谈论战场、朝廷，各种军法与布局，是在这世上最为亲密的挚友。可现如今，不过七年，就已经物是人非，相互避嫌疏远。梁左铭原以为这辈子，他们也就那样，不会再有相见消除隔阂的那一日了，却是不曾想，会在今日，在这个即将风起的北疆再次相见。又怎会不激动，不感慨世事的无常？
就在梁左铭久久都平静不下来激动的心绪时，沉默的柳楠却施施然的开了口。
他并没有如梁左铭想象的那般有何触动，反而是冷静的过分，仿佛公事公办一般，问他道：“梁将军的心情，某同徐弟也是感同身受。只不过，眼下还有更为重要之事，想同将军确认。之后有时间再诉朋友之意，不知将军可否先冷静下来。”
见眼前二人都一副冷静的堪称漠然的样子，梁左铭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也冷静了下来，带着忐忑，缓声问道：“柳老弟要确认何事？”
他心下有些打鼓，一双手紧紧握紧，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等着柳楠的问题。
对面的二人自然也看清楚了他的紧张与不安，相互对视了一眼后，还是柳楠迈前一步，躬身对梁左铭问道：“我等此来是想从将军口中了解一下关于世子萧暄的事情。”
他简略的将凤烛年派人来告知他们世子还活着，且身在此地的事情说了一遍，似是怕他误会什么，遂解释说：“我等此前都未得知世子还活在世间。那前来传信之人身法诡谲异常，虽也带来了将军的手信，可毕竟不知对方的底细，我等也不敢轻易相信。”
见梁左铭神色有些许缓和，柳楠便继续道：“将军或许不知，自从来到这北疆之后，我等之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因此才成了现如今这般，分局三地之势。还请将军莫要怪罪，非是我等多心，只是，现如今不同往日，我等身后也有诸多牵绊，凡事都须得斟量过后，才能做下决定。”
一旁的徐常步也解释说：“世子到底不曾在我等眼皮子底下长大。为人心性如何，我等也未曾得知。那自称江月使的下属突然来访，便要让我等站队，归顺拥立世子。实属……令人不敢轻信。这才想着，先来问一问梁兄的看法后，再做决定。”
他倒是说的委婉，可话里包含着的含义梁左铭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甚是诧异的望着眼前熟悉却又透着陌生的二人，不可置信的问：“你们是……怀疑世子的身份？”
见他二人闭口不言的模样，梁左铭急了，忙道：“信物，玉碟都在又怎会冒险欺骗你们？况且，若你们看上一眼便会得知，那孩子真真同王爷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手气质都同王爷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又怎会是他人假冒的？”
柳楠却不被他言语动摇，只平静道：“可哪怕是王爷亲子，七年已过，他心性如何，我等也无从判断不是？”
“现如今，我等也非孤家寡人，身后还有众多兄弟家庭要顾及，也实在不能如年轻那般，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去辅佐拥立一个不甚了解的世子。”
见梁左铭的脸色越来越黑，徐常步怕他二人真打起来了，忙岔开了话题问道：“梁兄，能先告诉我们，你们为什么会停留在马阳煦这里吗？”
听他直呼自己老上司全名，梁左铭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眼前的二人，随后垂下目光，神情晦暗道：“你们和马兄弟之间发生过什么老夫不知，但我们会停留在此，全然算是个出乎意料的意外罢了。”
说着他抬起头，目光炯然的看向柳楠，厉声道：“柳老弟可别说什么都没调查就敢前来见我。老夫虽不聪明，但也了解你的性情。再者，江月阁的凤阁主派人过去你那边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你们才来。还用问我，我们为何会停留在这里吗？”
他是反应慢一些，却并非蠢不自知。徐常步想用这点试探他，还欠些火候。
虽然，他也明白他们二人的顾虑，却依旧被这二人的言语给气到了。不自觉的语气上也带了些许怒气，回怼道：“知道您二位现在今非昔比，自由的跟什么似的。不想再涉足朝堂，老夫也理解，可别说的像是世子可怜巴巴的，上赶着求着你们拥立他似的行不行。”
他这护短的脾气一上来，管你是不是老兄弟的，都别想用言语贬低他自己家的孩子！
“别的或许我们真拿不出来，可还不至于让世子纡尊降贵到，放下身份恳求谁吧？”
梁左铭自己也清楚，他嘴笨，对方虽然只是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再做决定，可他不敢确定自己说出来的话，是会打动他们，还是起到反作用。只好以这种不讲理的方法拖一拖时间，至少让他能在脑袋里理出一个，有机会说服对面那只比狐狸还精的柳楠，一个充足可靠的理由才好。
平生头一回，梁左铭觉得，身边有个凤烛年在还真真好办事情。
思绪杂乱之时，突然从林子的另一端幽幽的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想要了解本世子的为人，又何必为难梁将军呢？”
“多少是有点，欺负长者了吧。”
闻言，梁左铭先是一怔，遂即三人都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萧凤暄悠哉悠哉的骑着追风，像是来郊游的一般，丛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牵着一段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麻绳，一端绑在了跟在马后面的男子身上，颇为狼狈的被拽着走着。再后面，无数身穿黑衣的北疆人，都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盯着高居在马背上的萧凤暄，却也不敢真出手挑衅，只得也默默的被串成一串，跟在他的后面。
萧凤暄丝毫没有打搅别人叙旧的尴尬，大大方方的踏进这片空地，淡然的瞥了眼满是戒备的徐、柳二人，弯唇笑道：“柳军师、徐副将。许久未见，但听二人方才的语气，或许本世子现如今该说一句‘初次见面？’才算是合情合理？”
闻言，徐、柳二人皆脸色一变。柳楠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仔细打量起萧凤暄的样貌，似乎是在同记忆里，那不满十岁的稚童相比对着什么。
就在他似得出了答案，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被拴在马后的操笛人倏的眸色一亮，似是找到了依仗一般，激动的开口告状道：“军师！这人根本就是个善于伪装的心机小人，您别被他骗了！”
在场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喊懵了。
只那看上去还没有萧凤暄大的操笛人还不住的挣扎着，想要往柳楠那处躲去，边躲还边不住的控告着，满是被欺骗了的委屈与忿忿。
“军师，他根本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们一行怕他受伤，见他正同马阳煦的爪牙厮杀时，还倾力相帮来着。哪成想他那看似落于下风，且战且退的样子，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
“他明明一个人，就能摆平那些埋伏他的人和狼群，只是为了引诱我等出手才故作出不敌的样子。等我们的人一露面现身，这人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一个过肩摔就把我给撂地上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小人！”
他这一告状众人方知，原本柳楠他们以为自己是救人的一方，想着先给萧凤暄一些恩惠，却没成想那被他们没当回事的世子殿下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援助，甚至反其道而行，将他们派去救人的人也控制在了他自己的掌中，成了萧凤暄拿捏他们的一枚棋子。
柳楠直到这时，亲眼所见了，才察觉到是他小瞧了这位世子殿下。
他早就不是活在谁人羽下的雏鸟了。
有能力，有野心，更有手段。甚至，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与磨励，比之他的父亲楚王殿下，还要更加的沉敛、富有耐心。就好像是利刃之上被何人又附上了一柄长鞘，将他所有的锋芒都掩在了他那温文尔雅的表现之下，令人心安的同时，又带着些许畅往高位的期冀与渴望。
不自觉的，让柳楠对这年少的世子生出了更多的想要试探的想法。
萧凤暄似乎是从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只可惜，柳楠来晚了。
这一次，他并不想同在渔阳那般，以晚辈之礼相待这些旧臣。
从一开始萧凤暄就清楚，一旦他放低姿态，就会给他们这群老人一种被庇护着长大的弱小世子的印象。只是在渔阳时，先有那般惊心，徘徊生死在前，后在看见那些旧臣时，一时间太过震惊，才失了状，平白让人看轻了这许多日子。
因此，他这一次在见到徐、柳二人时并未下马。只端坐在高马之上，手中依旧没有要放开那些人的意思，只轻嘲一声道：“你觉得跟他告我的状，有用？”
那操笛人心性尚小，在他的认知里，他们柳军师的本领很大，哪怕是眼前这人武力堪称一绝，也战胜不了他们的军师柳楠大人。
因此，再听到萧凤暄如此时，那人傲气的仰着头，丝毫不惧的道：“自然！你是来求人的，自然是要听军师的安排。我不跟军师告状难不成还忍气吞声不成？我可没那么怂。”
柳楠：……
梁左铭不悦的蹙起眉来：“柳老弟，你这……”话未说尽，萧凤暄抬手打断道：“是要感谢柳军师派人相助的。”
梁左铭闻言，却是撇了撇嘴，心道：就凤烛年那个身手，世子在她手底下练了整整七年，他相信现如今除了凤烛年和江湖第一杀手的容肆外，恐怕这世上已经无人能近萧凤暄的身了。又何须他人相助。
然而萧凤暄却是承了柳楠的这个恩情，甚是恭敬的抱拳礼道：“柳军师今日相帮，待到他日有需本世子出手相助之时，暄定义不容辞。”
柳楠的脸色，因他这客气有礼而缓和了不少。可下一瞬，萧凤暄话锋一转，冷冷淡淡的问道：“不过本世子也有一事不明，希望柳军师能坦诚相告。”
他目光不轻不重的扫视过徐、柳二人，停在了他二人身后那幽深不见身影的密林深处，淡声问道：“不知柳军师二人此次，是以何种身份来此？”
他轻笑着，丝毫不将他二人以及身后藏匿着的人放在心上般，继续道：“若是以旧臣长辈的身份，暄也只能道一声今日多谢关照了。若是其他，倒是还可以坐下来商谈一二，不知二位是何打算？”
闻言，徐、柳二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沉了下去 。
可，那又如何？
他今日是来让这群人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成为他的下属。可不是来请他们当自己的祖宗，哄着、供着、还要时刻防着他们给自己捣乱的。
萧凤暄这倨傲的态度，是柳楠无论如何也没有料想到的。
似是想要试探他的底线，在沉默的片刻后，柳楠出声询问道：“世子此次派人来我二人驻地告知，难道不是想让我等遵循旧礼，归顺辅佐殿下吗？”
萧凤暄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出了声：“柳军师大抵是多思了。我等此次前来，是让北疆众人归属到本世子麾下，却并没准备要遵循什么旧礼，也不奢望何人辅佐。”
“军师久居北疆或许还不知情，在下的身侧已有帮扶道势力在了。多你二人，少你二人都无甚差别。会派人告知二位，也只不过是念在毕竟二位曾是我父王麾下忠将，想着无论如何也该先与二位说清楚来意才好。却是让二位误会了。”
柳楠面露不悦道：“世子这话……倒是另柳某听不懂了。若我等并不愿帮扶世子，您待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萧凤暄笑笑：“怎会？徐、柳两位将军若不愿，暄自是不会勉强二位。只、本世子对北疆诸人势在必得，届时二位手下诸人自愿归属至在下麾下时，也还请二位见谅。”
柳楠被他给气笑了：“呵，想架空我们？那世子可是要花费不少时间吧？这北疆还有那么多时间给殿下布局的吗？”
萧凤暄：“哦？原来柳军师也知道留给北疆的时间不多了啊。”说着，他纵身从马背上跳下，将手里的麻绳交给梁左铭，自己却大步来到了柳楠面前，与其对峙道：“我倒是想问问柳军师，明知道马阳煦通敌，这些年来为何不加以制衡？”
“难不成，你也有同等心思？想要叛离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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