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夜的无声牵手，像一道隐秘的分水岭。第二天清晨醒来时，两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各自规整地放在身侧，仿佛昨夜那十指相扣的温存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梦境。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萧檩没有对萧屿然留宿主卧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态度依旧如常，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和。他会自然地叫萧屿然一起吃早餐，会在出门前告知大致的归来时间，那些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冷坚硬的隔阂，似乎被那夜的雨和黑暗悄然软化、消融。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萧檩在早餐时放下咖啡杯，状似随意地开口：“今天下午跟我出去一趟。”
萧屿然正咬着吐司，闻言愣了一下，抬起头：“去哪？”
“见个朋友。”萧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谈点事情。你跟着。”
没有询问“你想不想去”，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带你去”，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告知。但这种理所当然里，却透着一股让萧屿然心跳加速的意味——他被纳入了萧檩的行程，哪怕是作为一个小小的附属。
“哦……好。”萧屿然压下心头的雀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下午，萧檩亲自开车。他没有穿平日里那些一丝不苟的西装，而是换了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休闲装，少了些学术气的冷峻，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锋芒，依旧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却遮不住眼底偶尔掠过的、属于“鸦”的锐利。
萧屿然也刻意打扮过，穿了件熨帖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萧檩之前给他买的、价格不菲的羊绒开衫，头发柔软地垂着，看起来像个家境优渥、不谙世事的漂亮少年。只有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在看向驾驶座上的萧檩时，会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粘稠的依恋。
车子没有开往市中心那些知名的会所或餐厅，而是驶向了城郊一处僻静的私人茶苑。白墙黛瓦，隐在竹林深处，环境清幽得近乎冷寂。
侍者引他们进入一个独立的院落，茶室的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中式盘扣的褂子，面容普通，气质温和，手里正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动作娴雅，像个修身养性的文人。但萧屿然几乎在踏入茶室的瞬间，就嗅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并非指外貌或举止，而是某种更深层的、隐藏在平和表象下的、与萧檩相似的，属于黑暗世界的冰冷底色。
“沈老板，久等。”萧檩微微颔首，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隐隐占据主导地位的气场。
被称为沈老板的男人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先落在萧檩身上，随即自然地转向他身边的萧屿然，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笑道：“萧先生客气了，我也刚到。这位是……？”
“家里的小辈，萧屿然。”萧檩介绍得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仿佛萧屿然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示意萧屿然在自己身边的蒲团坐下。
“沈老板。”萧屿然学着萧檩的样子，微微点头致意，声音清朗，姿态却不卑不亢。
沈老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容更深了些：“原来是萧小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他不再多看萧屿然，注意力重新回到萧檩身上，开始斟茶。
谈话的内容很隐晦，涉及一些地产项目的“前期清理”，物流线路的“安全保障”，听起来像是正经的商业合作，但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理解的暗语和机锋。萧檩话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直指核心。沈老板态度恭敬，言辞谨慎，显然对萧檩极为忌惮。
萧屿然安静地坐在一旁，捧着沈老板递过来的茶杯，小口啜饮着清香的茶水。他没有插话，只是专注地听着，观察着。
他看着萧檩如何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暗藏危险的交谈中，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与掌控力；看着他如何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具分量的话语；看着那位沈老板如何在他面前，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变得恭顺而小心。
这是一种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在书房批阅文件、在厨房为他做饭的萧檩，截然不同的面貌。更加危险，更加迷人，也更加……真实。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管教”、被“保护”的孩子。他被带到了这里，坐在萧檩的身边，以一个“小辈”的身份，亲眼见证着属于萧檩的、真实世界的冰山一角。
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的宣告。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沈老板亲自将萧檩和萧屿然送到茶苑门口，态度比来时更加恭敬。
“萧先生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沈某一定办妥。”
萧檩淡淡点头：“有劳。”
坐回车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城市华灯初上，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璀璨的光河。
萧檩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萧屿然，问道：“觉得无聊吗？”
萧屿然摇了摇头，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惊人：“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道，“很有意思。”
萧檩似乎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他伸手，帮萧屿然理了理刚才坐下时有些弄皱的衣领，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萧屿然的脖颈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萧屿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感受着他此刻不同于茶室里那种冰冷掌控的、带着点日常温和的气息，心脏像是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都可以。”他小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你决定就好。”
萧檩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灯火阑珊的市中心驶去。
萧屿然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又偷偷瞄一眼身旁专注开车的萧檩。
他知道，今天下午的一切，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见朋友”。那是萧檩为他打开的一扇窗，让他窥见了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也让他明确了自己在萧檩身边的位置。
不再是需要被锁在家里的宠物，而是……可以被带在身边，逐渐接触那个世界的，“家里的小辈”。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头名为贪婪的野兽，发出了满足的、却又渴望更多的喟叹。
他伸出手，悄悄握住了身侧的安全带，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带着血腥与黑暗气息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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