臀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感，直到第二天依旧清晰，坐下时尤其明显，无声地提醒着萧屿然前一晚的惩罚。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没有多少怨怼，反而被一种酸酸胀胀的情绪填满，像被温水浸泡着的、微微皱起的海绵。
萧檩对他身体的在意，远远超过了那次糟糕的考试成绩。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隐秘的、带着甜意的涟漪。
惩罚过后，萧檩的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督促他的学业，过问他的行程，只是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会多停留几秒，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记住了教训。
这天晚上，萧檩有事务需要外出处理。出门前，他照例检查了萧屿然额头和颈侧的温度，确认烧已经完全退了，才拿起外套。
“我大概十一点回来。”他站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药在床头柜上，记得吃。不准熬夜。”
“知道了。”萧屿然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抱枕，乖乖点头。
萧檩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开门出去了。
门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清晰。萧屿然维持着抱着抱枕的姿势，听着萧檩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慢吞吞地走向萧檩的主卧室——自从那次雨夜之后，只要萧檩不在，他总会找各种理由溜进去待一会儿。
房间里还残留着萧檩身上那股冷冽干净的气息。萧屿然像只巡视领地的小兽，先是走到床边，摸了摸萧檩睡的那边枕头，然后坐到书桌前，摆弄了一下他常用的那支钢笔。最后，他的目光被床头柜上那本看到一半的、夹着书签的书籍吸引。
他走过去，拿起那本书，是讲金融博弈论的，内容艰深晦涩。他随手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目光却顿住了。
书签并非普通的纸质或流苏书签，而是一张裁剪整齐、有些年头的硬卡纸，边缘已经微微泛黄磨损。卡纸的正面，用稚嫩却认真的笔触，画着一大一小两个牵着手的小人。线条简单粗糙，但能看出高的那个戴着眼镜（几道横线表示），矮的那个头发乱糟糟。画的下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我和爸爸。”
落款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年月日。
萧屿然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感瞬间涌上鼻腔。他记得这张“书签”。那是他刚被萧檩捡回来不久，还在上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萧檩辅导他做手工课作业，他偷偷用剩下的卡纸画的。画完就塞给了萧檩，早就忘了这回事。
他没想到……萧檩竟然一直留着。还把它当作书签，用了这么多年。
指尖摩挲着卡纸上粗糙的线条和模糊的字迹，那些被时光打磨得几乎褪色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萧檩教他握笔，带他去游乐园，在他生病时整夜守在床边……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掩埋在叛逆与对抗之下的，属于“父亲”的、细碎而真实的温柔，在这一刻，透过这张泛黄的简陋书签，汹涌地回溯，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将书签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合上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胸腔里那股滚烫的情绪，却久久无法平息。
他看了一眼时间，才九点多。萧檩说要十一点才回来。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食材齐全。萧檩虽然厨艺不错，但工作忙，两人在家吃饭也多以简单快捷为主。
萧屿然系上围裙，回想着萧檩偶尔做过的几道他比较喜欢的菜式，开始笨拙地准备起来。洗菜，切肉，调味……他做得并不熟练，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但神情却异常专注。
他想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弥补。只是一种纯粹的、想要回馈那份被他重新发现的、深藏在冰冷表象下的温柔与珍视的冲动。
十点四十分，厨房里飘出了食物的香气。简单的三菜一汤，卖相算不上完美，但热气腾腾。
萧屿然刚把饭菜端上桌，玄关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萧檩带着一身夜间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他似乎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然而，当他脱下外套，看到餐桌上那几盘明显是刚做好的、冒着热气的菜肴，以及系着围裙、站在桌边有些局促地看着他的萧屿然时，他明显愣住了。
“……你做的？”萧檩的目光扫过餐桌，又落回萧屿然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讶异。
萧屿然点了点头，耳根有些发烫，小声说：“嗯……看你最近好像挺累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试过味道了，应该……能吃。”
萧檩站在原地，看了他几秒，又看了看那桌算不上精致、却透着笨拙用心的饭菜。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那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柔软的情绪。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去盛饭。”他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波澜。
萧屿然连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厨房盛了两碗米饭出来。
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
萧檩吃得很慢，每一道菜都仔细尝了。他没有评价菜的味道如何，只是偶尔会抬眼看一眼对面埋头吃饭、却时不时偷偷瞄他反应的萧屿然。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吃到一半，萧檩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进了书房。
萧屿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
没过一会儿，萧檩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走到萧屿然身边，将盒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给你的。”萧檩的声音依旧平淡。
萧屿然愣住了，看着那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心跳莫名加速。他迟疑地伸出手，打开盒子。
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什么昂贵奢侈品，而是一支钢笔。通体黑色，设计简洁流畅，笔夹处有一个极其低调的、如同羽翼般的暗纹标记，笔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绝非凡品。
“这是……”萧屿然抬起头，困惑地看向萧檩。
“奖励。”萧檩重新坐下，拿起筷子，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上次物理竞赛的初赛，成绩不错。”
萧屿然再次愣住。那只是校内的一次小型初筛，他甚至没放在心上，更没跟萧檩提过。萧檩……竟然知道？还特意准备了奖励？
他拿起那支钢笔，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笔身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内敛而强大的力量感，就像……送他笔的这个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感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低下头，紧紧攥着那支钢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檩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那副想哭又强忍着的模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越过餐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他微微发烫的眼角。
“好好用。”他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纵容。
指尖的温度一触即分，却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萧屿然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餐桌，在萧檩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俯身用力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冷冽的气息。
这一次，萧檩没有推开他。
他甚至迟疑地、带着点生疏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刚刚归家的、微凉的风尘气息，却无比真实。
萧屿然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带着惩罚与奖励、严厉与温柔的，独属于他的……甜蜜。
他知道，他彻底沦陷了。
在这座冰与火交织的牢笼里，万劫不复，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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