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雀捏着手里的体检单,上面印着「女性健康全面体检」。
护士公式化的声音传来:“包含的项目需要做一下镜检。”她头也不抬,循例问道:“是否有过性生活史?”
闵雀避开直视:“还没有。”
护士笔尖悬在半空,评估这个答案在二十九岁这个分水岭的合理性。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块被遗忘的标本。随后笔尖飞快地在体检单上一划。
“那这项检查按理说您不用做。”
闵雀脸颊那不自然的红晕烧至耳朵。
她转身就走,身后隐约飘来两个护士压低的交谈:
“真的假的,二十九岁了竟然还没....!?”
“但是她好高好漂亮啊,像个模特儿。”
闵雀出了医院,初春的风终于吹散脸上的热意。
身后有车轮碾过的声音,一辆黑色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过分扎眼的脸。他的发型是一丝不苟的背头,露出额头和深刻的眉骨。
“老板。”闵雀收敛心神,垂下目光。
刘聿昂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淡淡应了声:“怎么从医院那边过来,不舒服?”
“只是常规体检。”闵雀立刻回答,她可不愿意显露出半分脆弱,让上司进而怀疑她的工作能力。
尽管她的工作能力确实不怎么尽人意。
“上车。”
刘聿昂的视线锁住她紧抿的唇角,平静地命令。
闵雀无法拒绝,只好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去。
刘聿昂除了是一家私立博物馆的馆长,还是专攻辽金时代的历史学者。一个年纪轻轻就站在学术圈顶端的权威。他身上有种被书卷和权势浸透的压迫感,让她本能地畏惧。
车内气氛沉闷,刘聿昂目视前方,谈起了工作:“下个季度的辽金文物大展的视觉方案,我们要撬动的是年轻人的文化觉醒意识,视觉冲击力、新鲜感、缺一不可。”
红灯前停下,他才侧过头:“我认可你的功底和审美。但风向在变。平时多关注些年轻化的设计。”
嫌她过时?
闵雀带着微微的愠怒看向刘聿昂。心里忍不住腹诽:除了年龄,你哪点像年轻人?开会引经据典,下班不苟言笑。
然而不到两秒,她便垂下眼睫顺从应道:“好,我知道了。”
那点短暂的不服让刘聿昂眼底划过一丝兴味。
闵雀顶了张轮廓柔润的娃娃脸,时常被误认成涉世未深的少女......
直到对上她那双冷眼。
他的视线落在她冻得泛红的手上,于是自然地从中控取出瓶温水:
“外面温度低,拿着。”
闵雀接过来,手不可避免地触到他的手指。
冰凉与温热短暂交汇。
刘聿昂微微屈指,指腹在刚才被她碰过的地方捻了捻,像是在回味那转瞬即逝的触感。
车子驶入博物馆地下停车场。
刘聿昂单手打着方向盘,余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下午三点,去仓库等我。”
“...嗯?”
他声调微沉:“那批新文物到了,你不去看,难道靠灵感空降?”
听出了些许老板的不耐,闵雀赶紧应声。
博物馆的文物储藏室昏暗,温度和湿度都是恒定的。一件件刚清点入库的辽金文物安静地陈列在绒布台上。
刘聿昂打开记录仪,简洁说明:“这枚金戒内嵌羊纹,出土于辽代皇室陵寝陪葬,初步判定有一定的宗教意义......”
闵雀开着手机录音,低头做笔记。
余光扫到一块陈列柜角落里的铜镜残片。
铜镜布满锈蚀和裂痕,表面有一处塌陷融化,像被火烧灼过。
她走过去站定。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脚底爬上后脑勺。耳边响起极轻极远的声音。
是沉闷的铃铛声...还有踩踏雪地的细碎节奏、鼓点混杂的震动感......
有人在跳一场鼓舞士气的巫舞。
闵雀眼神逐渐空茫,伸出手指,像被什么东西吸了过去
就在即将碰到镜面的刹那——
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紧贴她脉搏。
“你干什么?!”
刘聿昂脸色阴沉,声线压着怒意,“基本常识都没有?不知道触碰文物要戴手套?”
闵雀猛然清醒,脸上升起一丝红意。“对不起…我先去洗把脸。”
她抽回手要走,却被他拦住。
男人的目光像是要剖开她。“刚刚怎么了。”
闵雀努力让自己冷静:“我好像听到轻微的铃铛声,还有敲鼓声……大概是和你刚才说的宗教含义产生了联想。”
她垂下眼睫,随便找了个借口:“抱歉,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
刘聿昂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说:
“闵雀,你整天浑浑噩噩,到底在想什么?”
又来了......闵雀捏紧笔记本,等待着熟悉的敲打。
刘聿昂向前一步,带着冰冷的威压:
“我这里不养闲人。”
“下个季度的核心项目,你做不出来,就自己递辞呈。”
“出去。”
闵雀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仓库。
她走后,储藏室里另一扇厚重的合金门滑开。刘聿昂刷脸走进去。
与博物馆相连的,是一家对外绝密的“文物灵力研究所”。
地下三层,核心密室。
刘聿昂脱下西装外套,换上研究服。曲面屏散发着冷光,勾勒出他压在眉骨阴影下的神情。
那块铜镜残片被他连接上监测仪器。屏幕上,波谱线平稳跳动。
镜中模糊映出萨满巫女的身影。
她的头无力仰着,像风中将折的苇草;抱着她的男人压抑滔天的悲恸。
刘聿昂的指腹流连在那萨满巫女的轮廓上,嘴角勾起无人能懂的弧度。
“她终于开始回应你了?”
他对着镜子呢喃,那张年轻英俊的面皮彻底剥落,像终于将觊觎已久的猎物拖入深渊。
“闵雀,这次……看你还怎么忘记我。”
从恒温库回到工位,闵雀像只受惊的鹌鹑。手心还残留着微湿的汗意。她点开屏幕上那张灰败如墓碑的海报初稿,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本就注意力难以集中,被这么一吓,更是心神不宁。思绪纷乱如麻。
她索性打开刘聿昂给她的那本《辽金兴衰考》。
翻到“金军伐辽”那一部分。
「保大三年,耶律石钺被执。金国以贵族女赐之,名不详。女后为石钺蔽罪,甘死不从,完颜罕将其辱杀于金营。」
这个女子为了助他复国,帮他从敌营逃脱,连名字都没留下。闵雀摸了摸那行字,心里泛起说不清的别扭:
“所谓历史大多是这样,用无名之人堆出了盛世。”
她夹住那一页,把书塞进随身的包里。
捱到五点,闵雀第一个冲出格子间。
宿命般的狭路相逢,她再次撞见从专属通道步出的老板。
“下班?”
刘聿昂眉梢微挑,那抹让闵雀捉摸不透的冷笑再次浮现。
闵雀心头一紧,真是阴魂不散!
刘聿昂走近,他身上清冽的冷香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的感知。
“方案,有新想法了?”
“……还在构思。”闵雀避开他的视线。
他嗤笑着又上前一步。迫人的身型优势让她下意识后退。
“我上周交代你整理的壁画图录,做了吗?”
闵雀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你又忘了。”
他像是在评估没什么价值的藏品,对上那张带着窘迫粉意的脸,语气有了几分恶意,
“最近工作效率不怎么高,怎么,是谈恋爱了?”
这对闵雀来说已经是变相的审讯了。一整天积压的情绪轰然决堤,闵雀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尖锐:
“没恋爱!所以早点下班去找点乐子!”
刘聿昂嘴角的弧度瞬间冻结,眼眸变得幽暗不明。
“没有最好。”他倾身,距离近的有点不合礼数:“方案给我用点心,我耐心有限,”
话落不再看她一眼,扬长而去。
闵雀靠在墙上,腿有些发软。她竟然跟老板顶嘴了。
不过有什么可羞耻的?姓刘的既不会因她加班高看她一眼,也不会因她老实本分停止对她的pua。
闵雀别过脸扎进人潮,心里掠过丝扭曲的快意。
情感的荒漠,**的真空,人生就像一潭死水。而这个男人还在岸边不停扔石子,旁观着她无能为力的涟漪。
她叫了辆网约车。
窗外霓虹倒退,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她需要一个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忘记生活在这潭死水的出口。
哪怕那个出口通向的,是彻底的荒诞。
“师傅,麻烦去里院路。”
里院路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酒吧街。
闵雀硬着头皮踏入这片霓虹闪烁的领地,像个误入异次元的游魂。
穿过喧闹的主街。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里,传来拉扯声和女孩的斥骂。
闵雀循声望去。一个留着栗色短发穿短裙的女孩,被一流里流气的矮个儿醉汉死拽着手臂。
身体比思维更快。她一步上前,一米七三的身高瞬间截断醉汉的纠缠。将女孩护在身后,她冷眼盯着对方:“她说了,不认识你。”
醉汉看清只是个高个儿女人,又梗起脖子骂:“关你屁事,滚一边去!”
她没回话,只掏出手机,拇指停在紧急呼叫键上,无声地传达着威胁。
醉汉一愣,骂了两句就悻悻地走了。
女孩靠在墙上,好整以暇掸了掸廓形夹克上的灰。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短上衣露出一截腰线,配着马丁靴,像只狡黠的小野猫。
“姐姐,”
“你过得很辛苦吧?”
女孩歪着头,穿透人心的眼睛像一把刀剖开了她精心包裹的核心:
“一个人,真的能忍受那种……渗进骨缝里的孤独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闵雀心中最不愿示人的裂缝上。
许久,闵雀干涩的声音带着一种茫然和脆弱:
“我……不擅长,跟任何人建立连接。” 这是她从未对任何人剖开的人生困境。
“现实中的关系确实脆弱又充满变数......”女孩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点神秘莫测:“但有些人之间的连接,生来就如星辰轨迹,是注定好的,完整无缺。”
女孩把手从口袋抽出来,无意间甩出条蓝色挂绳,一个黑色的工牌翻了出来。
闵雀匆匆一瞥,工牌上印着奇特的徽章,以及徽章下方一串字:
...岑—研究员。
没等她看清,女孩快速将工牌塞回口袋。
她眨眨眼:“我可以让你体验和一个人建立最深刻的连接。”
闵雀像在听蹩脚的奇幻故事,笑了笑说:“那可太难找了”
她一下子想起包里那本刘聿昂给的《辽金兴衰考》。
纸上印着一幅刚劲的古代人物画像。
旁边一行介绍:
「耶律石钺,西辽开国皇帝,文韬武略,状元之才。史载其“双眸如星,顾盼生威,引弓如满月,矢发似流星。」
画像上的男子儒雅气度与武者英姿浑然一体,眉骨与鼻梁高耸,能感受到睥睨天下的凛冽气势。
闵雀觉得这种强大纸片人,不正是她逃避现实、填补内心空洞的完美容器?
“他倒是不错......”她一改往日沉闷,指着画像。
与此同时。那栋禁止对外公开的地下建筑内。
铜镜正立在桌面正中。旁边屏幕同步跳动着一道脉冲波动。
久未回应的共鸣,终被人轻轻唤醒。
刘聿昂站在镜前,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一动不动。
看着镜面中央逐渐成形的虚影上,他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又慢慢收敛:
“还真是好骗......”
闵雀的理智回光返照。她瞥见旁边一行蝇头小字
「感天皇后:萧斡烟」
“算了吧,他早早就有老婆了。”她合上这本带来妄想的书。再完美的纸片人。终究也不可能跟她有半分关系。
话音未落,闵雀先打了个寒战。
明明是初春,一股刺骨的凉意却袭来。
“你听……”她看向天空,对女孩说:“是不是有鹰的叫声?”
女孩的笑容未变。
巷口的霓虹招牌爆发出吞噬一切的强光。声音被抽空。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拉伸,像被打碎的万花筒。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狠狠挤压。耳边只有撕裂时空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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