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佩文被压在了皇城之外,江绒雪她跳水后发了一场烧,这才退下去,自己呆不住,便往宫外去,皇城外站着兵卫,有序又压迫似的矗立着,银甲铁腕显得肃穆,存在感强烈的占据了视线。
此刻被他们看守着囚笼里,是端庄冷静的女人,虽衣裙染尘,但傲然屹立的气质不曾削减半分。虽说太子下令让她下狱,但也只是暂时压制,一切还得看接下来的裁决,毕竟是顾氏嫡女,她的母族更是岳氏。
冬意泠冽,又下着薄薄一层雪。
秋水姑姑递给江绒雪一个暖炉,“如此狠毒之人,姑娘还来看她做什么?”
随着呼吸,白雾无章漂散。江绒雪自嘲:“在看我的将来。”
秋水姑姑一愣,压低声劝慰她,“姑娘和她可不一样,她不知太子的谋划,一昧独断专行,虽然衷心,却是愚衷。”
“我同她是一类人。”江绒雪摇了摇头,“那时候我知道他来了。”
小姑娘微微白皙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她站在湖边,远远的就能看见有人朝她赶来,不然那种天气,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以她的身子撑不过一息。
她知道他来了,她就是要让他看到,自己为了他做到如此境地。
但愿来日她身份揭穿时,太子不会震怒。
她忍不住咳了好几声,怕惊动兵卫,又往里退开,道路转角处遇见了十一皇子。
见江绒雪没有受伤,赢敬安松了一口气,“奉仪娘娘。”
此时已是夜里,宫灯印风雪,宫人们便少从身边经过,道路狭长,长延至宫廷。
他无奈道:“太子殿下态度强硬,你怕是又要遭人怨恨了。”
“那又如何。”江绒雪抱紧炉子取暖,“随便来杀我,能杀死我的,也算是功绩一件了。”
赢敬安盯了她一会,眼底的神色变了又变。斟酌一会,他道:“你何必如此拼命,也许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江绒雪反问他,“姐姐和你说过她会离开吗?”
赢敬安沉默不语。
“放心吧殿下,我不会拖累你,我虽不知您与姐姐是何等交情,这般为我考虑,但你帮我便是我欠你。”江绒雪絮絮说:“欺君之罪我一人担着,姐姐对太子殿下有救命之恩,他不会怨恨江氏。”
过了许久,赢敬安出声。
“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可曾考虑到你自己?”
“十一殿下。”
或许是这满京唯有赢敬安和秋水姑姑才知道自己的身份,江绒雪也只能将这些心底话和他们说。
“其实我并不厌倦这样。”经历过生死,她语气稍显冷淡,“以往的时候,我总顾及许多,氏族、体面、还有那可笑的自尊心,可如今我不这么想了,你瞧我这身子还能撑几年,与其碌碌无为的死了,不如做些自己想要的事,死后就是被人戳脊梁踏棺椁,我也不知道了。”
她淡淡的语气,听得秋水姑姑心中微凉,可江绒雪本就是在刀刃上走,她一时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这话通透,却让人叹惋。
赢敬安看了她许久,情绪万转,神色却不露分毫。
“江姑娘。”他忽然道:“若我们先认识,说不定能成朋友。”
*
夜里,江绒雪发了高烧,又迟迟不退,她浑身难受,从未如此难熬过,就是秋水姑姑唤她,她也无力再去应答什么。
东宫外一场风雨结束后,太子听闻了她的病情,眸光沉沉。
太医来来回回的给她诊脉,说是脉象太弱,原先的病情就没好,如今又一场寒冬,如今药也喂了,只能靠她自己撑下去。
少女歪倒在床榻之上,紧紧地抓着被子,手指发白,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眉头皱在一处,眼睫在微微颤动着,她浑身发烫,又觉得极冷,裹着被子不愿松手。
太医不敢说得太过,怕太子发怒,毕竟适才传闻太子在殿前为了这个妾室要处死顾氏嫡女,责罚皇后。
虽然陛下没有应下,但意欲去了顾氏的权,又罚禁足皇后一月。
这个女人若是有一点事,他们真怕太子连他们也要怒责。但这位狐媚储君的妾室,脉象确实古怪,比普通人虚弱异常,若今夜撑不过去,怕是要一命呜呼。
但谁都不敢说,只能在心里祈祷她不要有事。
太子让他们退下。
他亲手为江绒雪换了她额上的湿巾,手指抚过额角。
江吟夏很少这样病过,少女风姿卓越,一向明媚,春风得意马蹄疾,是旭日也是向阳的花。而当她进入凛冬之时,竟也会如此枯萎。
太子不由得想起她的妹妹,那日躲在暗房处,她旧病复发,用那双求助而苦痛的神色盯着他时,那种不受控制,悔恨急切的心绪又重新来过。
他不喜旁人为他牺牲。
江绒雪触摸到了他的手,手心滚烫全是汗珠。
“殿下。”清欢推门而入,“顾侯在外面求见您。”
这寒冬腊月里,年事已高的顾老侯爷站在东宫门外,那是太子的外祖父,亦是他的老师,太子在边疆历练时,是老侯爷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教他握剑的姿势。
“不见。”
两个字,冷血的让清欢缩了缩脖子,她又看了眼床榻之上的女子,心情复杂。
她应声,到了东宫门外,顾氏老将军饱经风霜的脸低垂着,她先前跟随皇后的时候见过顾老将军,不如其他武将,他是极护短的,总对弱者和家人露出爱护和慈祥的笑意。
“老将军,太子殿下如今正忙,怕是无法见您了。”
她声音抬高,怕被风雪湮没了去。
老将军粗粝的皮肤被岁月浸透了层层纹路,但那双精光而古朴的眸子却令人心惊,他只静静地站在那便让人心生敬畏。
过了很久,久到清欢都怕这雪能将他的面目全部遮掩。
他叹了口气,道:“不见,便不见吧。”
“代我向殿下问好,佩文做错了事,是我顾家未教好后嗣,要杀要罚殿下自行处置,不必在意顾氏。”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一眼东宫的牌匾,杵着拐杖,他转身。
清欢望着他挺直的背脊,此刻却有种无力萧瑟之感,她一时觉得不忍,虽然她也同情江奉仪,但太子殿下为她做到如此境地,也是太昏聩了。
*
江绒雪此刻烧的糊涂,脑子恍惚,半梦半醒间握住了一只手,那只手比她大许多,指腹手心有着一层薄薄的茧,袖口处是温和而熟悉的木质沉香。
她将脸轻覆其上,好似如此她才能在浮沉的大海中抓到救命的浮木,而不至于独自一人茫然不知所措。
那只手想要松开她,她却抓的很用力,怕就连这最后的希望也付之东流。
她烧的厉害,潜意识中恐慌而脆弱的一面被无限放大,因那只手的离开甚至被逼出眼泪,空虚感自心底涌现,思绪与身体上的疾病侵蚀她。
那只手选择了妥协,不再动弹。
太子目光落在她白皙而痛苦的面颊上,又为她盖了盖被子。
筵席结束时,太傅岳静林随他走在宫道上,对他暗语。
“若佩文的死能打消陛下心中的怀疑,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老师......”
“殿下,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该回头。”太傅神色冷淡而肃穆,“牺牲少数人而稳全局,才是得利者,你心中的魔障是慈悲和怜悯,这本不该存在。”
慈悲和怜悯。
太子的目光从江绒雪面颊上移开,另一只手揽住少女的腰将她抱起,在众人的目光中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身体很烫,甚至能听到那蓬勃鼓动的心跳,滚烫的手交缠,没有一点缝隙。
“情不该是控制你的利器,而是被你操控的手段。”
“若你与那江氏的情愫有假,他们的死岂不成了笑话。”
江绒雪靠在他肩处,微微抬起眼睫,眼前的画面被晕染,与太子的视线对在一处,和十五岁那年一样,少年清隽而俊美的眉眼,身后发芽的枝如换新生。
他们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太子的胸膛并不柔软,发硬的抵在背后,触手可及。
江绒雪脑子烧的发昏,她想起三年前中元节,她做了一盏小灯想去放,可那几日太冷,父母便不允她出门,她便将这盏灯交给了姐姐。
就是那日,姐姐将他带了回来。
她的病总是如此,在旁人去上私塾时她在家中,旁人结伴同行时她孤身一人。有人怕沾了她的病气,有人担心冲撞了她摊上祸事。
旁人都说她与姐姐是一冷一热,一个花团锦簇,一个独立于世。
这么多年,江绒雪早已习惯身子差带给自己的缺失,但三年前,她也曾经有一刻怨憎,若当年是自己放的那盏花灯,是不是她也能是那所谓的救命恩人呢?
她这副身体让她失去了太多,她就像是被束之高阁的贵女,因教条和自尊困于牢笼。
她眸中的水色与碎光交织,扬首,她在男人微微惊异的神色中上扬。
双唇贴紧,太子握着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那也乘着这场病,得到些什么吧。
来辣来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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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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