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主还没醒,南宫烬入内看过兄长,出来时已是眼眶泛红,闻砚看了,心中不忍,上前搀扶,带他回到了簌林院。
此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本就动荡的人心,愈发不安。
世家家主昏迷,但这一城三州的民生公务不会因家主遇袭受伤而停止。
原本各世家若出现这样的情况,应由世家仙兵首领,联合朱雀宗派出的长老,再有世家姓氏之人,三方执印,批复公文,议事定事,但眼下谭修齐追查陶阙一案,且境内家主遇袭,魔族渗入,桩桩件件都脱不了身,朱雀宗尚未有音讯,而最要紧的,是南宫姓氏无人,只有二公子南宫烬,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南宫血脉。
当年,此时的南宫家主还没修至宗师时,曾数次想要从朱雀宗手中夺回辖属权,但皆被委婉驳回,那时没有三方执印,因南宫家几乎陨灭,只有两位幼子,朱雀宗与其他三大世家商议,最终,未免世家平衡被打破,便由朱雀宗派出一人,暂代南宫家主之位,只是凡经手之事,大事小情都需传书于朱雀宗与另三大世家。
那个暂代家主之位的人,就是南宫烬的师父,医仙韩烈。
医仙是赤离仙府较为罕见的修行之道,修为运转之法虽也万变不离其宗,但所修是医术,修为较寻常之道更难精进,也极不擅武斗术法,故而,请宗师修为的医仙韩烈担此重任,最是稳妥。
且韩烈此人,一心钻研医道,与世家素无往来,即便是其所属的朱雀宗,关系也不算亲厚。
如今的局面就有些尴尬,南宫烬已过及冠,虽无修为,却是正经的南宫姓氏,而过去暂代南宫管辖权的韩烈,也在南宫家。
但这种尴尬并未持续太久,翌日,南宫二公子坐在簌林院书阁,面前是堆叠如山的公文。
韩烈歇在了他过去所居的层云院,却命人将相关事务都交给了南宫烬,自己完全没有要重新执掌这一方管辖之权的意思,一心只在南宫家主与其几位重伤亲随身上。
南宫烬曾是韩烈最棘手的病人,也许至今仍是,后来,成了韩烈的弟子,也是他唯一一个弟子,无人知晓这师徒二人关系如何,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并不似寻常师徒,二人之间既不十分亲昵,也不算严肃生疏。
此时,南宫烬端坐在案前,手持兄长的红莲玉笔,批复公文,闻砚和碧柳随侍在侧。
仙人也好,凡人也罢,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曾经也有凡间飞升来到赤离仙府的,那些人并不能理解,为何仙府之中也如凡间一般,有上下尊卑,有强权弱民,但这些疑问经久之后,也就自然有了答案:无论是仙还是人,甚至是牲畜,只要是有高低之分,便总要有领头理事的,这是天理命数,否则生变则乱,乱则毁灭。
仙府的高低之分,就是修为。与凡人不同,凡人或有强者,却也难免有缺憾,少有武力聪慧齐备之人,但修为高,则代表此仙几乎没有缺憾。
这其中最特别的,就属南宫烬,一个本有极高天赋的南宫家血脉,仙脉尽毁,便只剩聪慧。
这些公文是来自各地经朱雀宗选拔后,世家家主再择选任用的仙官,直属世家家主管辖,所言无非这一城三州的民生之事,譬如东家与西家有仇,当街斗殴;某某偷盗成习,被人打死;某村春旱之灾,如何赈灾……诸如此类,其中稍特别些的,就是关于陶家的事了。
陶连生已然死在了红莲城仙牢中,尸首被封存,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查不出死因,其余陶家相关人等则在东麓州仙牢,由谭修齐负责一干审问与追查事宜。
其家主陶阙至今未能落网,就像消失了一般。
南宫烬一丝不苟的处理公务,一整天几乎都没挪动过半分,连饭都没用。
南宫家主遇袭重伤的消息自然传至一宗四城十六州,南宫家也收到了各路拜帖,有关怀备至的,也有说要来探望的,南宫烬一个都没回。
闻砚第四次解手回来,远远看着书阁二楼窗边仍然坐在案前的南宫烬,不禁心生好奇。
这人,难道是个貔犰?只进不出?
他闷了一天,也没人和他说话,此时他拉了旁边一个值守家仆,学着之前见到的那些乱嚼舌根的家仆们,竖起一道隔音屏障,低声问道:“前辈,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跟在小公子身边伺候的,你认得我的吧?我叫闻砚。咱们这位小公子,一天没上茅房了吧?他以前也这样?”
那家仆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你说呀,我设下隔音阵法了,你放心说。”
那家仆依旧不理他。
楼上的南宫烬似有所察,往楼下二人站立处瞥了一眼。
这个人,当时他神智不清时,没死在他手里,实在是可惜了,侥幸活命还敢设下隔音屏障……
“碧柳,用饭吧,我饿了。”南宫烬放下笔,起身吩咐道。
不说整个南宫家,至少对于簌林院的一切,南宫烬都是了如指掌的,何处有人值守,院内醒着几人睡了几人,他一清二楚,骤然消失的心跳呼吸,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这一点,他也不会刻意让别人知道。
此刻,他只知闻砚设下隔音屏障在和别人说话,却不知他在说什么,这个闻砚实在是个麻烦。
南宫烬袖下指尖轻轻弹动,敲击着自己的侧身,却因长袖遮掩,没叫任何人看见。
走出书阁,南宫烬看着隔音屏障内的闻砚,闻砚显然没料到他忽然就下来了,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南宫烬用口型对自己说道:他是哑巴。
闻砚心知自己这事办的不合适,于情于理,当着一个只有耳朵好却没修为的主子面前,设了个需要修为才能筑起的隔音屏障,还被抓了个正着……
他心中又惊又愧,赶忙撤了术法,干笑道:“小公子?这么巧……我练功呢这是,懈怠多日,之前跟您告假您也没批,我师父要责骂我的,我就在这儿练练功课。”
南宫烬轻笑一声,“解完手了?”
“是、是,都解完了,您这是也要……”
南宫烬不再停留,往正厅走去,随口对跟上来的闻砚道:“我没你那般直肠子。”虽是去吃饭,但接着闻砚这话说下去,总觉得不适,遂道:“你想告假一日?”
闻砚心中一喜,“是、是,我师父几日前就给我送信了,那时候我……虽然小公子恩赐我可以在南公家受教,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虽然粗鄙蠢笨,却也知道师父不能随便换的。”
他自然不会再提那天小疯子发疯的情状,只点到即止也便罢了。
“嗯,可以,但是你要随身带样东西——上等显像石的子石,我这边可以实时看见你在做什么,如果你胆敢丢了,那等你回来,你这双腿,我照样要收的。”
闻砚还没来得及高兴,心就沉下去了。
上等显像石是分子母石的,子石无论在哪儿,母石都可看见子石所处,这玩意贵的离谱不说,而且……
这不是变态吗?
“怎么?不愿意?”南宫烬安然坐下,面前是下人早已备好的饭菜。
闻砚眨眨眼,“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这一趟,什么事都难以避免,譬如解手,此等污糟之事怎可脏了小公子的眼睛?”
“你为何会觉得,我会一直盯着看?你当我和你一样闲吗?”南宫烬拿起筷子,见闻砚也如往常一般,要坐下与自己一同用饭,却叫住了他,“你干什么?”
闻砚一愣,入座的姿势蹲在半空,看起来颇为滑稽,“吃饭啊?”
“碧柳,去库房拿显像石过来。”吩咐完碧柳,南宫烬夹了一块玉笋放入口中,仔细咀嚼咽下后,漫不经心对已然站直的闻砚说道:“你不必吃了,即刻准备准备就去吧,给你一天时间,后日早上回来。”
虽然要随身带着那个显像石,但闻砚一寻思,觉得小疯子说的很有道理,如今家主受伤未醒,小疯子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哪儿有空盯着那母石?非要行此举,大约怕他出去乱说其见血发疯的事……这么一想,也算情有可原。
况且,还给他放了一整天,后天才要回来。
这主子不可说不上道,所以闻砚嘴上还是象征性的推拒一二,“多谢小公子,但我明早再出发也行的。”
南宫烬垂眸,“嗯,也好。”
闻砚一愣,心里瞬时不是滋味起来,但又的确是他自己推拒的,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好在明天就能回去了,这片刻的不悦很快就消散了。
碧柳做事自是利索,南宫烬不过吃了两口菜,他已经带着东西回来了,拆卸开来,将子石交给了闻砚,母石双手置于南宫烬臂侧桌上,以供其随时拿取。
这上等显像石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大的那块如掌中铜镜般,手掌大小,厚约一寸,中心凹陷,其中浑然如玉,光滑似镜,是为母石;小的那块取自契合于母石的凹陷处,恰似眼球状,却并不浑圆,形状偏扁,材质并无甚特别,通体灰褐嶙峋,如河边随处可见的寻常小石子。
这显像石并非赤离仙府天生之物,乃是能工巧匠打磨拆卸所制,再于其中注入不同品阶的阵法,以品阶高低论为上中下等。
如将那日陶连生杀人场面公之于众的,便是下等显像石,只有一块,需使用时注入启动口诀,石头便会感应场合,譬如生死攸关,譬如情绪变化。寻常百姓也有将其用来盯住自家夫郎是否与旁人私通之用,只是虽是下等,价格也并不便宜,需要五颗赤灵石或黄金五两,只有家境优渥之人方舍得使用,只有一次时效性。
中等显像石便已分子母石,只是不若上等显像石那般契合,所见也需子母双方持有者互相接应,母石才可见子石所见,价值五十赤灵石或黄金五十两。
上等显像石则没有任何约束,母石持有者随时可见子石所见,价值五百赤灵石或黄金五百两。
不过中上两级也与下级一般,都仅有一次时效性,用完便作废,需由匠人再行施法,方可再用,再造价格会比原先便宜些,不过能用的起的,也不会在意那区区之数。
闻砚接过子石,小心的揣进怀里,“多谢小公子。”
“嗯,先回去收拾收拾,收拾好,洗干净去卧房等我。”
卧房等他……
闻砚觉得,这话颇为暧昧,却不觉得反感,甚至还有一丝窃喜。
大约小疯子已经离不开他了,有他在侧,即便什么也不做,是不是睡得也安稳些呢?
“是。”他心里打算着早去早回,要是来得及,就不叫小疯子独守空房,脚下已经朝门外走去。
这时,南宫烬看向碧柳,指了指闻砚的背影,对碧柳道:“对了,账册你回头记一下,这显像石的价钱,从他工钱里扣。”
闻砚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什么?小疯子说什么?
南宫世家家仆的月钱虽然比别人家高出许多,一月也就不过六十赤灵石,如今他一块石还没拿到,竟然一下子要扣他五百?况且那个什么显像石又不是他要的!凭什么!凭什么!
南宫烬瞥了一眼他僵硬的背影,不由觉得好笑,嘴角微微扬起,道:“先扣一半吧。”
“是。”
闻砚咬牙切齿,终还是一言不发,默默离去了。
我要让他独守空闺!
闻砚的身影消失后,碧潭自暗处走了出来,向南宫烬行礼,“公子。”
南宫烬放下筷子缓缓拿起那块母石,放在手中把玩,轻轻说道:“嗯,安排一下,让他自然一些,死在外面。”
碧潭心中微微惊讶,面上不显,垂首道:“是。”
闻砚:南宫烬!你这个疯子,你夺我钱财,竟还要我性命!你不是人!
南宫烬(微微一笑):我为什么非要是人?
闻砚(盯)(挑眉眯眼,悄然靠近):你迟早要是,你迟早,要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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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春阴垂野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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