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炽看着近前垂首的年轻人,掌心飞出的那道如绸带般的灵光并未消散,软软的缠上了闻砚的身体,似游龙一般,直至抬起少年的脸,才在南宫炽的指尖微动中消失。
五阶修为,仙脉……可称上乘,这张脸……
南宫炽一时竟有些恍神,不过,他毕竟宗师修为,几乎瞬息间又恢复清明。
“你想入南宫府?”
闻砚低下头,“是。”
南宫炽点头。
倒是实诚。
“为何?”
“卖身葬父,亦是不想辜负自己,修行之路,太费灵石,父亲死前沉迷酒色,欠债颇多,几度欲将我卖了,我深知这皮相于我,非福乃祸,父亲被人打死后,家中仍是负债累累,唯有成为强者我才可护住自己,世人皆知南宫家主仁慈之名,若我终要被人发卖,不如自求出路,哪怕成为南宫家粗使杂役,亦甘之如饴。”
言辞恳切,似无半点隐瞒。
南宫炽心中生出几分好感,看着他微笑道:“世人传言,岂可当真,若你选错了呢?”
闻砚深吸一口气,“天理命数,我已尽人事,其余皆听天命,且自己选的路,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南宫炽笑了起来,抬眼间,却转而看向了长街尽头。
那个金光闪闪的白家表亲莫玉麟,正满面春风,带着一队家仆往此处而来。
“如此,你就和今日入府的这些人一起听阿九安排吧。”
他看着莫玉麟来的方向,口中的话却是对闻砚说的。
闻砚似是难以置信,“家、家主的意思是……”
南宫炽没说话,他的近身侍从阿九上前,叫了几个小厮,将闻砚摆在那树前的木牌、尸首抬了起来。
阿九看向闻砚,“你先跟阿七走,将你父亲安葬了,然后回府中等候安排。”
闻砚见这阿九身后又出来一人,应该就是阿七,随即连声道谢,起身跟随。
“姐夫!”莫玉麟大老远就喊了起来。
跟在阿七身后的闻砚不禁好奇的回头看了一眼,嚯!好闪的公子!
闻砚原虽是白家家仆,却并不识得这位远在红莲城的白家表亲,且他在白家为仆不过十载,且许多事,都不是他这个身份的人能知道的。
今日对南宫家主所述,也是真假参半。
百年前养父母双双病逝,家中因给他和妹妹上朱雀宗东麓州分院求学,负债累累,妹妹比他小了整整五百岁,他自是要想办法带着妹妹活下去,于是,他从村子出来,在东麓州主城寻工谋生,后来被几个公子哥瞧上了,这样的事在朱雀宗也不少遇见,自是被他灵巧应对过去了,再然后,阴差阳错,入了白家小姐的眼,被收入白府。
白秋水自然不会心善到为他家平账,只是当个赏心悦目的玩意儿养在府里罢了,平日公子小姐们来家中聚会,有这么漂亮的家仆随侍,白秋水自然得意,且这家仆不仅漂亮还十分有手段,白秋水看在眼里,这次再与南宫家商议婚期,经婢女提醒,才想起了用他。
但其实,白秋水心里也并不十分有底,南宫烬实在厉害,似乎铁了心宁死也不要她这个嫂嫂,每一次都是真真儿的命悬一线。
可她没有办法了,试一试也好,最多再来第三十七次订婚好了,反正,已经是东麓州乃至赤离仙府的笑话了。
不过,闻砚还真和过去派出去的那些人不同。
今日这一番情形便是出自闻砚之手,请白家安排些家仆送入南宫府照顾二公子,而他自己,则在家仆入红莲城那天,在南宫府宅门口,演一出卖身葬父,众目睽睽之下,被南宫家主亲自收入府中。
此举看似多余,却给他自己上了一道保命符,便是舆情。
仙府与凡间自然不同,仆役虽有身契在主家手里,并非自由身,但并不是被困于主家家中,每日轮值,休息时可各自回家,而其中有朱雀宗弟子这一身份的仆役,轮值时辰更少,基本与自由身无异,唯一不同,便是自己没有生杀嫁娶之权,修为再高,除非越过主家去,否则终身为奴,命不由己。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他被南宫炽收入南宫府,日后要是见不着他了,难免有辱南宫家名声。
但即便如此,对闻砚来说,显然还是不够的。
新入府的家仆都是白家送来照顾南宫烬的,但没有一个进了簌林院,阿九是家主身边的人,自然知道,簌林院几乎从不用新人,且家仆很少,现如今能在簌林院伺候的,有几个都是家主从自己身边精挑细选的。
簌林院规矩多,二公子说难伺候,却不是个多事的人,说好伺候,也实在是个难以琢磨的主子。
除了这些新入府的家仆,莫玉麟莫小公子也住了下来。
三日后,家仆们已各司其职,或是跟着自己上头的人听规矩学做事,或是被安排在某处干些不用什么脑子的粗活。
对这些毫不关心的“事主”南宫烬,此时兀自在簌林院阁楼窗边坐着,面前书案上摊开着一本《太上无量经》,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页脚却已经被他的指尖摩挲的微微蜷曲,迟迟没有翻到下一页。
碧柳随侍在侧,他自然也察觉到了二公子的异样,二公子只是仙脉损毁,脑子可没坏,这本书二公子不是第一次看了,何至于看得如此入迷?
“蓝玉回来了吗?”南宫烬终于翻到了下一页,漫不经心的问道。
碧柳听他忽然开口,竟是吓了一跳,立时反应过来,暗自懊悔,自己又琢磨了不该琢磨的事。
“还、还没。”
南宫烬抬眼看向碧柳,“你慌什么?”说着,他似是觉得好笑,垂眼看书,嘴角噙笑,“怕我因你暗自揣度我的心思,像对那白府家仆一般,杀了你吗?”
他的语气实在轻柔,听不出半点杀意,暖暖的,却叫碧柳起了一身冷汗。
碧柳没动,他想跪,但是不敢跪,二公子不喜人跪他,旁人或许不知,但他听二公子说过,二公子觉得那“扑通”一声,听得人很烦。
他手有些抖,硬逼着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乱了,这样杂乱的心跳声,也会叫二公子觉得很烦。
南宫烬合上书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小炉边,炉子上的水已经滚了,他抚袖取了白帕,隔着帕子提起水壶,又缓步至一株枯枝盆栽前,把滚热的水细细浇在了泥土上,面上神情却是爱怜:
“给你喝了这么多水,还是不开花,真是娇气难养。”
碧柳低眉顺目站在不远处,一动也不敢动。
南宫烬看着枯枝,有些意兴阑珊,略带伤感,“我明明如此真心,又是个废人,却不知为何,花也怕我,人也怕我,连一株野草都不敢在簌林院冒头,实在是叫我伤心……这花就这么死了,但如今魔族闹腾,你们这些人的命,倒没那么容易丢了。”
他放下水壶,看向碧柳,“你去休息吧,待时辰到了,蓝玉自然就来了,我现在不需要人在旁伺候。”
“是。”碧柳如获大赦,却也没有掉头就走,行了礼,缓步退下,脚步极轻,下了楼。
南宫烬又坐回到窗边,他俯瞰窗外一览无余的簌林院,偌大的庭院里,有泥有树,却都是死的,显得本就安静的院子,更加死寂。
他像是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似有所感,抬头看向院外南宫家正厅前院的方向。
无数声音在他耳中汇聚,其中一个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无端的与那日在白家听到的那句“死人啦”重合,他辨音无数,自然认得。
这个位置是看不见那里的,但他听得见,不觉嘴角扬起,满眼都是惊喜的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这人竟然亲自送上门来,岂不是有趣至极?
南宫家毕竟是世家祖宅,即便家族人丁没落,这宅子还是很大的,单是大小院落就有三十几处。
簌林院并不挨着主院,因南宫烬不喜喧闹,住的偏些,却也因他身体不好,并不算远,而且平日里,主院是少有人去的,即便如此,其兄长还是单为他建了条近路,连着这间阁楼与主院书阁,有一条空中长廊。
南宫烬体弱,走快了就喘,自阁楼缓步穿过长廊,刚到了藏书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二公子。”
南宫烬回首看去,是蓝玉来了。
蓝玉有些特别,打扮不似寻常随侍,一身干练劲装,腰封后有佩剑,看去比碧柳年长些,气质稳重,眉头似是经年拧着,带起一阵肃穆之意,此刻却脚步匆匆,眼帘下压,好像极力遮掩眼中情绪。
“你回来了。”南宫烬没有停顿,随口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蓝玉跟上,“二公子,属下有罪,让二公子受委屈了。”
他半月未归,回来就听说了二公子在白家受辱的事,内心自责不安。
南宫烬罔若未闻,走到楼梯前,“你来的巧,白家前些日子送了批家仆入府,这里面来了个不得了的人。”
蓝玉正色,“是,属下立刻去拿人。”
他虽为簌林院家仆,却也不似碧柳那般诚惶诚恐,南宫烬身边几个,他算是公子身边真正亲近的亲随。
“用你费什么心,这里是南宫家,自有兄长做主,我带你去,不过是看个热闹,走吧。”
“是。”蓝玉低头应声,随即又压低声音道:“公子,那人已经什么都招了,说魔——”
南宫烬打断了他,“你这性子,难怪养不好我院子里的花,罚你回去好好给它们浇水施肥。”
“是。”蓝玉自觉失言,应声跟在南宫烬身后,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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