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素罗进到院里来,远远看到挽月正在院中洗衣,怒声道:“你怎么自己动起手来?院里的婢女都使唤不动吗?”
她这声一出,躲在后院柴房取暖的珠玉与秀玉赶紧跑出来,一把夺过挽月手里的木槌和衣裳。
珠玉道:“诶呀,姑娘怎么自己来了?不是说了我们抱柴回来就给你洗吗?若伤病加重可怎么是好?”
“你们也知道姑娘伤病在身呢?”素罗上前,冲两人训斥道:“看看你们面红耳润样子,就知道平日里是怎样养尊处优的了!”
两人立即跪下来道:“回素罗姐姐,我们就这一日没照看到,平时煎熬熬粥,一点都不敢怠慢姑娘的。”
素罗冷着脸:“若姑娘就因这一日而冻死呢?你们也要死一死赎罪吗?今日之事,就当给你们一个教训,罚两个月的月钱。”
两人吓得不敢动弹,只一个劲儿地说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素罗转而看向挽月,同样训斥道:“公主府有公主府的规矩,奴婢该做奴婢做的事,你是侍读,有你自己该做的事,手若养糙了,如何提笔作诗、捻弦弹琴?”
只是罚月钱,并未说要将两人赶出去,既如此,便没必要在素罗面前给她们难堪,不如口头上卖个好与她们,至少能得几日安生。
挽月解释道:“素罗姐姐,是我看时辰不早了,日头也不错,身上刚好些,也需得活动筋骨,所以就自己动手,其实也不全怪她们。”
素罗道:“若不怪她们就是怪你自己!你若不知道如何管教下人,那你受到的欺负也是活该应当受的。”
“是,挽月明白,只是今日能否恳请姐姐开恩?临近年关,两个月的月钱着实太重了些。”
此话一出,珠玉立刻附和道:“是啊是啊,素罗姑娘,一年到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你了,少罚一个月吧,求求了!我家里父母兄弟都等着我的月钱开锅呢!”
素罗瞪一眼珠玉。
挽月顺着珠玉的话替她求情:“素罗姐姐,你就可怜可怜她们吧,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素罗淡淡看一眼挽月,摇了摇头,无奈道:“你的奴婢,你自己处置去。”
“多谢素罗姐姐。”
珠玉与秀玉赶紧磕头谢恩道:“多谢素罗姐姐大慈大悲!多谢挽月姑娘!”
素罗今日来找挽月不是为了看她过得怎么样,而是有事吩咐。
挽月擦了擦手上的水渍,领素罗往屋里去。
素罗一面走着一面说道:“今日就罢了,在她们面前给你个面子,往后可得对她们严加管教,莫要给我生出事端。”
“往后么?”
“往后”这样的字眼,于挽月而言有些奢侈,说出口时她不禁自嘲一般笑了笑,再低声道:“是,挽月明白。”
素罗自然知道她在苦笑什么,走进屋内后,与她淡声说道:“英国公之子秦宣已接了拜帖,明日公主将设宴于南庄,宴席盛都是些世家郎君,你带来的衣裳上不了台面,晚些时候我命人给你拿来几件褙子、垂领衫与四幅裙来,还有披帛几条,你明日好生穿上去赴宴。”
公主侍读依宫中女官的服饰去装束,垂领衫与四幅裙上织就石榴花,生动漂亮。
“南庄那边已安排妥当,待我将秦宣一人引至二楼挑廊时,你将众人引到楼下与公主一道玩雪,府内侍卫会从二楼暗处将利箭射向公主,佯装是出自秦宣之手。”
这一场鸿门宴,意在将谋害公主的罪责栽赃到英国公之子秦宣身上,而在场所有世家郎君皆是见证。
若栽赃成功,秦宣身陷囹圄,绝无尚公主的可能。
即使真相浮出,满朝文武便都知道公主对秦宣有杀意,此时英国公若仍旧执意求赐婚,只怕会让群臣鄙夷他为了仕途不顾儿子生死。
无论何种结果,都如公主所愿,而吴挽月的血,是渲染杀意的必要情节。
素罗道:“届时以钟鼓之声为令,你莫要分心迟疑。”
挽月点头:“明白。”
素罗看她脸色暗下,问道:“怕了?”
挽月如实道:“生死面前,自然敬畏。”
“这是你自找的,当初你既敢说,现在就该认。”素罗警告她:“丑话说在前头,若你拼命护主尚有一线生机,府中医官定会全力为你疗伤救命,但凡你有一点差错害得公主受半点伤,你这条命必定活不过明晚”
“是。”
吩咐事毕,素罗起身,而院门外早就有几个女使等着她回去处理府中诸事。
这天晚上,挽月躺在床上久久不能眠。
一支箭隐隐约约悬在她眉心,不期将落,而她不能躲。
南庄建在盛都郊外的南山山麓,是昭阳公主的别庄,恰逢冬至时节,庄内的山茶花烂红如火,雪中漫开,虽是夜里设宴,有宫灯照映,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
未入宴席,先闻得乐声,此为汉乐府《相和歌辞》中的一曲艳歌,大曲有艳,有趋有乱,艳在曲前,是正曲前的序曲,鼓瑟笙竽俱齐,以娱宾客。
翠微楼内外正如曲中所言:“妲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垂露成帏幄,奔星扶轮舆。”
各世家郎君的轿撵停在雪地里,如星点排列,入前厅后,只见帷幄垂下,晶莹剔透的玉珠在婢女的一掀一落间叮当脆响。
几位世家郎君正于厅前互相寒暄见礼,秦宣自然也在,只见他一身靛蓝圆领外袍,温文尔雅,与众人恭敬作揖。
挽月估摸着时辰,上至二楼同昭阳回禀:“诸位郎君皆已在楼下候席。”
身为东道主的昭平正在二楼的挑廊下散酒气,晚上冷,她才喝了两碗烫酒热身,这会子全上脸了,明艳的脸颊飞出酡红。
“咯……”昭阳打了一个酒嗝,问:“那个秦宣来了没有?”
“秦侍郎也在下边。”
旁的人缺席无妨,秦宣到了,此席面便可成。
“行吧。”
昭阳不情不愿地自楼上下来,有意略过跟前向她作揖的秦宣,拍了拍吏部尚书次子韩六郎的肩,道:“韩六郎君,近来可好啊?”
韩六郎受宠若惊,忙道:“托圣上与殿下的福,国泰民安,吏治清明,某怎么能不好?”
盛都之内世家郎君繁多,下拜帖时,特意从中选了些不学无术的纨绔,都是些好玩多话,吊儿郎当者。
而韩六郎是盛都城中名声在外的纨绔,听说他嘴巴没遮没拦的,挤兑人最是一把好手。
果然,才得了昭阳的青睐,他立即同秦宣道:“秦侍郎近来可好啊?”
秦宣微微俯身,倒是周正端方,脸色不变,作揖还礼道:“有劳韩六郎君挂怀……”
不等秦宣说完,昭阳便冲着韩六郎道:“搁那干杵着做什么?上楼来吃酒!”
韩六郎喜不自胜,屁颠屁颠跟了上去,丢给秦宣一个不屑的眼神。
二楼帘后,笙箫与琴声愈发清晰欢快。
宴席之上,昭阳不是与这位郎君贴耳密语,就是与那位郎君对诗畅饮,唯独将秦宣晾在一旁不理会。
即使秦宣的座位离昭阳最近,她也有意越过此人,与旁人喝酒碰杯。
众郎君也都看出了端倪。
这秦侍郎不受公主待见,虽宴请了他,左不过是看在英国公的份上给他个脸面而已,酒过三巡,这些纨绔的嘴脸立马显露出来,大着胆子要秦宣与帘后的教坊女子比琴技。
英国公之子与教坊女子比琴,有辱门楣,不成体统。
秦宣再三推辞,却不敢说太重的话,那些个纨绔自然没打算放过,不断言语起哄刺激,激得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住往昭阳公主处望去,似在求救。
昭阳却指着屏风前的琴案,让他坐去。
吵闹间,听得一侍卫来报:“回禀公主,同平章事盛都府少尹赵台辅谒见。”
此人名号一出,席间突然静下来,起哄的看热闹的,通通回到自己的桌案前老实坐下。
本朝不设宰相,于中书门下省设立议政阁,置同平章事七人,行宰相职事,总百官,治万事,由各司长官兼任,午前议政于朝堂,午后理务于本司,尊称台辅。
这位赵台辅为同平章事,其职事应当就是盛都府少尹即京兆少尹,辖盛都东西城并五县诸事。
手里正把着酒碗的昭阳嘀咕:“父亲派他来做什么?”旋即又扬手一挥:“算了,请进来吧。”
侍立于昭阳身后的挽月悄悄引颈,想看看这位赵台辅长什么模样时,袖子被人扯了扯,是素罗。
素罗对她道:“愣着干嘛,来者是赵台辅,你快出去迎进来。”
“我?”
“来者是客,主家总要着个人去迎,你不去迎,难不成还让公主亲自去迎?”
公主为君,迎请臣下等事由侍读代劳。
“是。”挽月正要随侍卫下楼,忽地想起了什么,多问了素罗一句:“可否告知这位赵台辅名讳?以免我言语冲撞。”
素罗低声与她道:“赵台辅,赵之临。”
挽月暗暗松一口气,微微颔首,随侍卫下了楼,夜里风大,她顺手从门边的衣桁上扯下锦罗缎的袄子披上,走到南庄山门外,袖着手等远处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在它将要停住却还未停住时,趋步上前相迎。
①“今日乐上乐,相从步云衢。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鲤鱼。青龙前铺席,白虎持榼壶……”“妲娥垂明珰,织女奉瑛琚。苍霞扬东讴,清风流西歈。垂露成帏幄,奔星扶轮舆。”——汉乐府《相和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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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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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设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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