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宫内，熏炉里染着清雅的茉莉香，袅袅青烟在午后静谧的阳光中盘旋。张芷一身素净的宫装，端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指尖银针来回穿梭，在素娟上勾勒着几枝淡雅的青竹。
“娘娘，周夫人到了。”
宫女云袖的声音轻柔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张芷指尖微顿，随即恢复如常，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浅笑：“快请。”
周夫人一身诰命夫人装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在云袖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一丝含着优越感的笑容，规矩地向着张芷行了礼：“臣妇周王氏，参见贤妃娘娘。”
“夫人快快请起，赐座。”
张芷声音柔和，示意云袖上茶，“今日劳烦周夫人跑一趟，本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周夫人为的，就是替周延儒向内廷进献几卷周府新得的《妙法莲华经》手抄本，以示对皇室的敬重。
“娘娘言重了。”
见张芷仍旧眼角含笑，姿态优雅的补充道：“能为娘娘和宫中效力，是臣妇的福分。夫君常说，礼佛敬天乃修身之本，这几卷经书虽非珍玩，却也是一片诚心。”
抬手示意随行侍女将一个木匣奉上。
云袖上前接过，呈给了张芷。张芷打开了匣子，里面果然是几卷古旧的经卷，墨迹古朴。随手拿起一卷，指尖划过泛黄的纸业，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夫人的发髻和衣饰。
沈家被围，兄长处境岌岌可危的消息如同巨石压在心上。她需要消息，任何可能的消息。
“周次辅有心了。”
张芷合上经卷，将匣子递给云袖收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这经卷制法古朴，想必是废了不少心思寻来的。夫人今日气色极好，这外披的料子也甚是雅致。”
“娘娘谬赞。”
周夫人脸上笑意加深，显然对张芷的恭维很是受用，抬手习惯性地抚了抚发髻。就在抬手的瞬间，动作似乎大了些，发髻侧面一支赤金点缀的凤蝶簪被指尖轻轻带了一下，微微松动，向下滑落了几分。
“哎呀。”
周夫人语气有些微微恼怒，手忙脚乱地去扶那支簪子。
张芷的视线被凤蝶簪吸引，笑着夸赞簪子的工艺，谁知周夫人直接取了下来，递到了张芷面前。
“娘娘若是喜欢，便赠与娘娘。”
周夫人语气有些炫耀的口吻，张芷笑着接过了簪子。仔细看了看，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凤蝶簪簪身靠近簪头极其隐蔽的内壁上，似有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可见的簪刻印记。形状十分特别，似是一朵半开的莲花，莲心处还嵌着一个更小的篆体，‘苏’。
苏？苏州府‘玲珑阁’匠人苏妙手？曾经偶然听张允提过几句。此人点翠和镶嵌手艺冠绝江南，千金难求，且性子孤高，只为自己看得上或背景通天的客人定制。
周夫人这支，无论是样式还是工艺，都绝非寻常货色。
看清之后，伸手递回了簪子：“岂有夺有她人之爱的道理？谢谢周夫人好意，本宫心领了。”
周夫人将簪子接回之后重新在头上簪好，有些尴尬地笑道：“让娘娘见笑了，这簪子许是没簪稳。”
“夫人这支凤蝶簪当真别致，点翠的湛蓝色纯正，嵌珠也圆润饱满，更难得的是这簪头的线条，流畅且大气。”
张芷仿佛只是随口称赞，目光真诚地落在簪子上，“这手艺，倒像是江南‘玲珑阁’苏大家的风格。”
周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随即被更深的得意掩盖。她没想到这位深居简出的贤妃娘娘竟有如此眼里。下意识地再次抚了抚簪子，语气中带着炫耀，“娘娘好眼力，正是苏妙手的手笔。前些日子家里得了几块上好的湛蓝石和南珠，老爷想着不能暴殄天物，便拖了人情，请苏妙手打造了这支簪子。”
说完顿了顿，心里莫名涌上优越感，补充道：“也亏得是老爷的面子，那苏妙手架子大得很，寻常人可请不动呢。”
“原来如此。”张芷若有所知地点了点头，笑容温婉，“周次辅位高权重，自然能请动这些隐世高人。本宫在闺中时便听闻苏妙手之名，只恨无缘得见其作。今日能在夫人这里一饱眼福，也是幸事。”
张芷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闲聊，“说起来，苏妙手不是一直在姑苏吗？夫人这支簪子，想必也是从江南送来的吧？路上可还稳妥？”
“可不是嘛！”
周夫人放松了警惕，顺着话题说道：“是府里管事亲自去苏州取的。这苏妙手也是怪，非要他到城西那处僻静的别院里交货，说是那里清净，能静下心来做最后的打磨镶嵌。害得我们管事的在城西的那地方好的一顿找...”
说到这里，周夫人似乎意识道自己失言，立刻打住，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岔开了话题，“不过东西好，路途周折些也值了。娘娘若是喜欢，日后若有缘得了好料子，臣妇倒可以提娘娘问问苏妙手...”
城西别院？苏妙手？
张芷桌下的手微微攥紧，面色依旧平静无波，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夫人有心了，只是本宫身在宫中，倒也不必这些外物。苏妙手性子清高，在城西那等清净地精研技艺也是情理之中，难怪手艺如此绝。”
张芷将话题轻轻带过，又闲聊了几句家常，表达对周夫人的感谢，言语间尽是温柔与恭谨，周夫人见她如此识趣，又满足了自己的炫耀欲，稍作片刻后便起身告辞。
张芷亲自将周夫人送至静和宫门口，目送她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去。直到那身诰命装扮消失在宫道尽头，脸上温婉的笑容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是无比凝重。
转身回到殿内，脚步急促，云袖屏退左右，关上殿门。
“娘娘？”
云袖看着主子不同寻常的神色，有些紧张。
张芷抬头，看云袖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口，随即抬了抬手示意出去。
屏退众人后，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
‘城西别院。’
‘玲珑阁苏妙手。’
‘凤蝶簪，苏印。’
写完后，召来云袖，说道：“去把库房前些时日江南贡上来的苏绣锦缎找来。”
拿来了绣针，以同色丝线为墨，极其小心地在原有缠枝莲文的脉络间隙中，如同微雕般勾勒出信息。
‘凤栖城西，妙手苏莲。’
‘蝶寻金簪，江南玲珑。’
绣好，将绸缎仔细包好。
“将这匹绸缎送去给周夫人，作为回礼。就说周次辅敬献经卷，本宫无以为报，此缎乃江南贡品，虽不及经卷珍贵，胜在清新雅致，望周夫人莫要嫌弃，裁件新衣也是好的。”
“是，娘娘。奴婢明白。”
云袖郑重接过绸缎，虽不知具体内容，但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暮色西沉，张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张允并未像往常一样批阅卷宗，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翠竹。
周望的死讯，张力发疯，江南线索的中断，周延儒在朝堂上愈发咄咄逼人的姿态，这盘棋局变得险象环生。
“大人。”
张七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压得极低。
“说。”张允并未回头，沉声道。
“宫里，静和宫那边。贤妃娘娘今日午后，将一匹江南贡上的苏绣锦缎作为回礼送到了周府，指明要给周夫人。”
“什么？”
张允转身，烛火在眼中跳跃。
“赠绸缎给周夫人？理由？”
“传话的宫人说，是感念周次辅敬献的前朝经卷，贤妃娘娘无以为报，以此江南贡缎回赠给周夫人，聊表心意，望夫人裁件新衣。”
张七语速很快，“此事反常。贤妃娘娘与周家素无交集，此时沈家...她此举令人费解，属下觉得其中有蹊跷，故立刻来报。”
张允眉头紧蹙，随即问道。
“那匹绸缎周夫人收了？”
“收了。”
张七肯定道：“周夫人似乎颇为得意，当场救命人收进库房。老钱亲眼所见。娘娘派去送缎子的是她的贴身宫女云袖，态度恭敬，语言得体，看不出什么异常。周府上下也只当贤妃娘娘有意示好。”
“示好？”
张允的猜测得到证实，“那匹绸缎，去找人拓下来。”
“拓下来？”
张七有些疑惑，随后听张允补充道，“找手艺精湛的绣娘，一丝不差的描摹下来，所有边角，褶皱，纹样，一处都不能遗漏。完成后立即将拓本送来，原绸缎放回原处。”
“是。”
张七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张七几乎是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薄如蝉翼的纸卷，“大人，拿到了。”
张允起身结果那卷蝉翼纸卷，走到书案前，小心翼翼将纸卷展开。
平铺在桌面上，柔和的烛光透过半透明的宣旨，清晰地映照出下方描摹的图案。
目光停在了拓本一个极不起眼的边角处，极其细微却明显不同于原有绣纹走向的针脚痕迹。
张允心下一沉，拿起书案上备着的放大水晶片，对准了那片区域。
凤栖城西，妙手苏莲。蝶寻金簪，江南玲珑。
每一个字，都是无数个细密到极致的同色针脚连缀而成，如若不是放大晶片，肉眼在正常光线下根本无法察觉。
小芷果真是长大了。
“张七，金陵城西别院，那位苏妙手，查出他的伪造工具，书信，片纸不留。”
好好好好，不管了，直接发疯！什么榜不榜的，随便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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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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