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月色清冷如霜，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泛着凛凛寒光。阮熙熙拥着锦被辗转反侧，心头莫名悸动，索性披衣起身，踏着满地落叶在庭院中漫步。
夜风掠过廊下宫灯，烛影在青石板上摇曳生姿。刚走到长廊拐角，却听见假山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皇上，齐大人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太监总管李德全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谄媚，“三日后便会着手清理阮丞相在六部的旧部。”
司徒承良久才“嗯”了一声，嗓音里浸透着疲惫：“阮鸿虽已致仕，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此事需循序渐进。”
“皇上圣明。”李德全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还有一事...皇后娘娘嫁入宫中三年始终未有身孕，太医院几位太医都在暗中打听，是否要让院使为娘娘请个平安脉？”
阮熙熙扶着冰凉的廊柱，指尖微微发颤。这个问题困扰她太久，连梦里都盼着能有个粉雕玉琢的孩儿。
可司徒承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坠冰窟。
“不必。”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不会怀孕，是朕的意思。”
“皇上！”李德全倒抽一口冷气。
“她日常用的安神香里，添了避子药。”司徒承语气淡漠，“阮鸿在朝中经营数十载，若让她诞下皇子，外戚专权便在所难免。朕好不容易才坐稳这个位置，绝不能冒险。”
阮熙熙只觉得天旋地转，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朱红廊柱上划出深深痕迹。那个曾在她病榻前彻夜守候的夫君，那个手把手教她临帖的郎君，竟从大婚伊始就在算计她。
“那...您对皇后娘娘...”李德全欲言又止。
月光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司徒承沉默的时间久到让人心慌。就在阮熙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终于听见他轻声道：“或许有过片刻真心。她捧着桃花酥来找朕的样子，确实让人动容。可坐在这个位置上，真情实意反倒成了奢望。”
“皇上深谋远虑...”
后续的话阮熙熙再也听不清了。她踉跄着退后两步，绣鞋踩碎了一地月光。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情，原来都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寝殿的菱花镜前。镜中人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像极了被雨打湿的残荷。
“小姐！”贴身宫女青禾端着安神茶进来，见状慌忙上前，“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又梦魇了？”
阮熙熙怔怔望着铜镜，忽然伸手打翻那盏氤氲着异香的茶汤：“往后不必再点香了。”
“可是您夜里睡不安稳...”
“我说不必了！”她猛地提高声音，惊得青禾跪倒在地。
夜深人静时，阮熙熙取出嫁妆匣最底层的和田玉坠。这是司徒承当年亲手为她戴上的定情信物，如今握在掌心，只觉刺骨冰凉。
次日清晨，阮鸿接到女儿病重的消息匆匆入宫。见到父亲那刻，阮熙熙强撑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
“爹爹...”她扑进父亲怀中，将昨夜听闻尽数道来。说到最后嗓音都已嘶哑，眼泪浸湿了老人朝服的前襟。
阮鸿听着听着，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突然一拳砸在紫檀小几上：“好个司徒承！当初跪在相府门前求亲时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逢场作戏！”
“女儿想离开...”她抬起泪眼，“这深宫里的每口呼吸都让人窒息。”
老丞相凝视女儿憔悴的容颜，浑浊的眼中满是悔恨。当日若不是他执意要将爱女嫁入皇室，又何至于此？
父子二人密议至黄昏，终于定下金蝉脱壳之计。
七日后，坤宁宫传出皇后忧思成疾、染病身亡的消息。司徒承下旨以国丧规格治丧，将沉香木灵柩停放在太庙偏殿。
葬礼那日，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司徒承站在灵柩前，看着棺椁中经过精心修饰的遗容，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她提着兔子灯在桂花树下转圈的模样。
“陛下节哀。”礼部尚书上前劝慰。
他勉强稳住声线：“按规制办便是。”可转身时，明黄龙袍的袖口已被攥出深深褶皱。
正当百官依次祭拜时，偏殿突然窜起冲天火光。秋风助长火势，转眼间梁柱轰然倒塌。
“熙熙！”司徒承疯了一样冲向火场，却被侍卫死死拦住，“让开！皇后还在里面！”
“皇上！凤体为重啊！”李德全抱着他的腿痛哭流涕。
等大火终于熄灭，太庙偏殿已化作焦土。宫人在废墟中寻到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身，唯有阮熙熙平日常戴的珍珠步摇依稀可辨。
司徒承盯着那支熔得变形的金簪，突然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而此时，南下的官道上，一辆青篷马车正在雨中疾驰。阮熙熙掀开车帘，回望湮没在雨幕中的皇城。
“还在想他？”阮鸿将薄毯盖在女儿膝上。
她轻轻摇头，发间珠钗已换成寻常银簪。车辙碾过泥泞，载着他们奔向没有勾心斗角的江南水乡。
而皇宫深处，司徒承独自立在烧焦的断壁残垣前，掌心握着半枚温润玉佩。这是那日从废墟中捡到的，刻着“长相守”三字的定情信物，如今只剩“长相”二字。
夜风吹动他未束的黑发，一滴温热终于落在残玉上。
雨打琉璃瓦的声音渐渐停了，晨曦微露时，新来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前来禀报：“皇上，早朝时辰到了...”
司徒承缓缓抬头，眼底已是一片深潭。
“传旨，追封皇后为端敬皇后，葬入皇陵。”他顿了顿，声音嘶哑得厉害，“将这片废墟...种满她最爱的玉兰花。”
小太监领命退下时，隐约听见帝王几不可闻的低语：
“来年花开，不知可能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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