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渔是在陌生又好闻的气息中醒来的。
意识先是茫然地漂浮了片刻,随即,昏迷前那可怕的一幕幕如同破碎的潮水般猛地涌入脑海——昏暗的私人影院、周璟和李长泽不怀好意的笑容、被拖拽的无力感、酒店房间里令人作呕的触碰和话语、还有那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入眼是完全陌生的环境,不是医院,也不是宿舍。
他躺在一张极其宽大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质感很好的灰色薄被。房间很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整洁得几乎看不到一丝多余的杂物,透着一种冰冷的、一丝不苟的秩序感。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安静得能听到空气中细微的尘埃浮动声。
这是哪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店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以及……那声惊天动地的踹门声。
然后呢?
是谁……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换了一套完全陌生的、宽大的灰色棉质睡衣,面料柔软舒适,但明显不属于他自己。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慌乱,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检查自己。
身体除了有些乏力虚弱,以及一些被粗暴拖拽留下的轻微淤青外,似乎并没有……其他更可怕的痕迹。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但巨大的困惑和不安依旧笼罩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房间,试图找到一点线索。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更像是一个样板间。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柏渔吓得猛地一颤,赶紧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惊恐未定的眼睛看向门口。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柏渔的呼吸骤然停止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
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裤,冷峻深刻的眉眼,周身散发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下意识屏息的压迫感……
是陆教授?!
陆少哲手里端着一杯水,看到柏渔醒了,正睁着一双受惊的大眼睛看着自己,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神色如常地走进来。
“醒了?”他的声音比课堂上听起来略微低沉沙哑一些,但依旧是那种平稳冷静的调子,“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走到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柏渔依旧苍白的脸上。
柏渔的大脑已经完全宕机了,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为什么是陆教授?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陆教授……把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
无数的疑问挤在喉咙口,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固有的结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只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对方,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陆少哲看着他这副吓傻了的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放缓了些:“这里是我家,很安全。你昨晚……”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遇到点麻烦,我正好路过,就把你带过来了。”
他的解释简洁明了,避开了所有惊心动魄的细节。
柏渔艰难地消化着这些话,破碎的记忆慢慢拼凑。
是了……那踹门声……然后好像被人抱了起来……还有那冷冽的、让他感到一丝安心的气息……
原来是陆教授。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猛地涌上心头,冲得他鼻尖发酸,眼眶瞬间就红了,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陆少哲,嘴唇哆嗦着,努力想说出感谢的话,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反而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急促而破碎的气音。
陆少哲看着他迅速泛红的眼圈和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他的额头试试温度,但指尖在半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柏渔柔软的发顶上,非常生硬地、几乎是象征性地轻轻拍了两下。
“没事了。”他干巴巴地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试图表达一点安抚,“都处理干净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正好路过”那种地方:“以后……那种乱七八糟的聚会,不想去就直接拒绝。没人能强迫你。”
柏渔感受到头顶那极其短暂、甚至算不上温柔的触碰,听着对方冷静的话语,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委屈、后怕和安心的复杂情绪。
他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哭得这么狼狈的样子,肩膀微微颤抖着。
陆少哲看着那颗低垂的、毛茸茸的脑袋,和不断砸落在被子上的泪珠,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暗难辨。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将床头的水杯又往柏渔那边推近了些。
“把水喝了。”
柏渔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掉个不停。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尤其是在陆教授面前,但他实在控制不住。劫后余生的恐惧、被欺凌的委屈、以及被眼前这个人拯救的巨大感激,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感觉到陆少哲并没有离开,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这沉默没有带来压迫,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让他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柏渔用力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用宽大的睡衣袖子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动作笨拙又可怜。
然后,他鼓起巨大的勇气,抬起头,通红的还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望向陆少哲,嘴唇颤抖着,一字一顿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感谢:
“谢、谢……谢……谢……陆、陆教授……”
这句话说得极其艰难,破碎不堪,因为哭泣和结巴,几乎听不清完整的词句。但他眼神里的感激和真诚,却明明白白,毫无保留。
他甚至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似乎想给陆少哲鞠躬道谢。
陆少哲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努力想要表达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伸出手,不是安抚,而是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按住了柏渔的肩膀,阻止他下床的动作。
“躺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丝丝,“不用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柏渔哭花的脸和紧张攥着被子的手,补充道:“任何一位老师遇到这种情况,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句话像是在划清界限,将他的行为归因于教师的职责,而非其他。
柏渔却用力地摇头,他知道不只是这样。那种地方,那种情况,陆教授的出现绝不仅仅是“恰好路过”和“教师职责”那么简单。那破门而入的瞬间,对他而言,不压于天神降临。
但他嘴太笨了,根本无法将心里翻腾的复杂情绪表达出万分之一,只能更加用力地、执拗地看着陆少哲,重复着那几个破碎的音节:“……谢、谢谢……”
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他再也找不到别的语言。
陆少哲看着他固执的眼神,没再说什么。他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杯水,递到柏渔面前。
“喝水。”语气是命令式的,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耐心。
柏渔这才感到喉咙干得发疼。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手指因为虚弱和后怕还在微微发抖。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抚平了一些内心的焦灼。
一杯水喝完,他感觉好多了,人也稍微冷静了下来。
他将空杯子递还给陆少哲,再次小声地、郑重地说:“……谢谢您。”
这一次,虽然依旧结巴,但清晰了很多。
陆少哲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确认他状态稳定了一些,才开口道:“你的衣服不能再穿了,新的衣服在旁边的椅子上。洗漱用品浴室里有新的。”
他指了指卧室配套的浴室方向。
“收拾一下,出来吃早餐。”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卧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柏渔呆呆地看着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旁边椅子上叠放整齐的崭新衣物,从内衣到外衣一应俱全,尺码看起来竟然很合适。
心里那股酸酸涨涨的感激之情再次涌了上来。
陆教授……原来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还有些发软。他拿起那叠衣服,慢慢走向浴室。
看着镜子里眼睛红肿、头发凌乱、穿着明显不合身睡衣的自己,柏渔的脸又有点发烫。
他快速而仔细地洗漱完毕,换上新衣服。衣服的质感很好,款式简单干净,穿着很舒服。
他打开卧室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公寓很大,客厅宽敞明亮,装修风格和卧室一样,是现代简约风,冷色调为主,整洁得近乎刻板,但采光极好。
陆少哲正站在开放式的厨房岛台旁,背对着他。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西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在……煎蛋?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温暖的香气。
柏渔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幕,太过居家,也太过……违和。和他印象中那个讲台上严谨冷淡、甚至带着疏离感的陆教授,截然不同。
陆少哲似乎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向他。
“过来坐。”他言简意赅,用下巴指了一下岛台旁的高脚椅。
柏渔乖乖走过去,有些拘谨地坐下。
陆少哲将煎好的太阳蛋和烤好的吐司放在餐盘里,推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了一杯牛奶。
“吃吧。”他自己则只端着一杯黑咖啡,靠在岛台另一边,并没有要一起吃的意思。
柏渔看着面前卖相相当不错的早餐,又抬头看看对面喝着咖啡、神色平淡的陆少哲,心里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拿起叉子,小口地吃着煎蛋,味道很好。
他安静地吃着,陆少哲也安静地喝着咖啡,看着手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柏渔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太多的紧张和压迫。
阳光洒满客厅,食物的温暖熨帖着胃部,也一点点驱散了他心底最后的寒意和恐惧。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个救了他的男人。
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晨光中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他在心里,又一次地,默默地、无比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安静的早餐在平和氛围中结束。柏渔吃得小心翼翼,但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确实让他感觉踏实了许多,身体的虚软也缓解了不少。
他放下叉子,偷偷看了一眼对面还在浏览手机信息的陆少哲,手指紧张地蜷缩了一下,鼓起勇气小声开口:“陆、陆教授……谢谢您的早餐……我、我想我该回学校了……”
陆少哲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落在柏渔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放下咖啡杯,语气平淡:“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柏渔连忙摇头:“没、没有了……好、好多了。”
“嗯。”陆少哲应了一声,像是例行公事般叮嘱了几句,“回去注意休息,如果之后感觉任何不适,头晕或者恶心,直接去校医院,或者……”他顿了顿,“给我打电话。”
他从旁边拿过一张便签纸,流畅地写下一串私人号码,推到柏渔面前。
柏渔看着那串数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心地捏在手里,“……谢谢教授。”
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教、教授……我……我的手机……昨天……丢了……”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可能是被李长泽他们故意关机和拿走了,只能含糊其辞,“能、能不能借您电话,给我妈妈报个平安?她……她联系不上我,会担心……”
陆少哲没说什么,直接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给了他。
柏渔接过那部质感冷硬的手机,手指都有些发颤。他走到客厅的窗边,背对着陆少哲,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
“喂?妈……是我,小渔……”柏渔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但极力保持着平静。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父亲担忧的询问。
“小渔!你怎么回事啊!电话一直打不通!快急死妈妈了!”
“对、对不起妈……”柏渔小声道歉,结巴得更厉害了些,“我、我手机……昨天不小心被、被偷了……刚、刚补办卡,借、借同学手机打的……”
他磕磕绊绊地编着谎话,脸颊因为撒谎而微微发烫,但绝口不提昨天遭遇的可怕经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人没事吧?没遇到坏人吧?”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没、没有!真的没事!”柏渔赶紧保证,“就、就是手机丢了……我、我挺好的,您和爸爸别、别担心……”
他又和母亲说了几句,反复保证自己一切都好,才在母亲千叮万嘱中挂断了电话。
松了口气,他将手机小心翼翼地递还给陆少哲:“谢、谢谢您。”
陆少哲接过手机,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拙劣的谎言,但并没有点破,只是淡淡地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柏渔一愣,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教授!我、我自己可以坐公交……”
陆少哲却已经拿起了车钥匙和西装外套,语气不容拒绝:“顺路。”
说完,便径直朝门口走去。
柏渔见状,也不敢再推辞,只好赶紧跟上。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校的路上。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陆少哲的气息,和昨晚包裹他的气息一样。柏渔拘谨地坐在副驾驶,目不斜视,手指紧张地抠着安全带。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快到校门口,陆少哲才再次开口,目光看着前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份量:“昨天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忘记那些事,正常生活。”
柏渔的心猛地一紧,随即又缓缓松开。他明白陆教授的意思。
“……嗯。”他低声应道,心里充满了感激。
车子在校门口附近停下。
柏渔解开安全带,再次郑重地道谢:“谢、谢谢您,陆教授。真的……非常谢谢您。”
陆少哲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柏渔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站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利落地调头,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校园熟悉的空气,阳光洒在身上,恍如隔世。
虽然身体还有些疲惫,心底也残留着阴影,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那份沉甸甸的感激,支撑着他。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转身,慢慢地朝着宿舍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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