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的画面再温馨,如今回忆起来也如刀刀削骨。
东风放一着不慎,走火入魔,贼人趁机打击报复,洗劫家族。一时人财两空,连常住家中的表妹华怀薇也不知影踪。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娘亲在重伤之际,在仆人们的护卫下,开启御敌**阵,勉强保住性命。
当大夫诊断出他修为尽废,再行修炼无望,往日攀附东家的贵族世家皆作鸟兽散尽。
连旁支们也忌惮那无知无觉偷袭他们家的人,怕惹来大能惦记,纷纷与他们家断绝来往。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半个月来,东风放由天之骄子沦落凡尘,一下望尽世态炎凉。
没成想,连他这打娘胎里就定下了的姻亲,他的未婚妻子也要同他断绝关系。
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早该想到的,凤箫声先前就百般瞧他不起,遑论现下他龙搁浅滩!
两家联姻之事,哪能由凤箫声一人说了算!
他不允,死都不允!
东风放并不理会少女的蔑论,仅朝高堂二位长亲一作揖。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我姻亲,乃是我那逝世的亡父与贵府夫人亲自定下的婚约,岂有你一个女儿家家出面反对的道理?”
“便是我再不情愿,不本着孝敬长亲的本分,照样依从?”
东夫人装模作样地沏了下茶。她这儿子的嘴,比死鸭子还硬。
可惜打错算盘,素未谋面的凤家二小姐,倒是有点意思。
比传言中蠢钝如猪,坏事做尽来得有趣。
果不其然,凤箫声当即反呛:“我当然不是你,争出个功名,连堂堂婚姻大事还不由得自己做主!”
少女是振翅欲飞的鸟,在原地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仍阻拦不了她张开双翼,高飞远走的决意。
“我青春年少,大好的年华,岂能在你一个未来已定的废人这儿消耗!”
说起她这个自幼定下的便宜夫婿,白白送上门,跟讨债鬼似的,追在她屁股后面跑。
还成日拿腔拿调,假装不在意。
“你年岁轻轻,说话做事,都要追赶书院里的老学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竞争着当我爹呢!”
“胡闹!”厅堂之上,凤箫声正儿八经的爹凤来义,一拍桌子,满堂俱静。
与他并立而坐的东夫人,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全程从容大方。
两方儿女开了口,唇枪舌剑。其中一位大家长做出了姿态,就差她拿出态度。
大家伙斜眼觑着她,就等着她这位东家的遗孀表态。
东夫人也不急,慢腾腾地饮完半盏茶,熬得看客们耐心去了大半,才回过神来一般,摆摆手示意。
“没事儿。小孩子家家有主意,是好事儿。”
“这世间也不是谁声音大,拳头硬,发出几个声响,就能保证唬得众人心服口服。”
指桑骂槐的话不十分锋利,却也能割得人脸皮疼。
东夫人手指点了点脸颊,示意,“正巧,大家伙都在,就一同听道听道。”
与凤家联姻,是东家老爷,她那死了的,早就该死的死人丈夫的意思。
啊,说话重了点。没什么意思,就是多少夹了一点私人恩怨。
在她看来,脚下这座从无到有,从零到整的城池,喂进多少女儿家的血泪骨肉,荣誉功绩,才发展到眼下这一步。
凭空死上一半人,也是不冤枉的。
她在哪一半都行。
与凤家的亲事,原只是圆她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是上一代人的差错,延伸到下一辈子孙上。
她儿子眼看着,也分外中意。所以纵使外头传得凤家的二千金有多么多么不堪,远远比不过她长姐凤霜落那样秀外慧中,她也一直没有插手过问。
现在看来,凤家的小姑娘倒是有自己的注意。
有主意好,有主意就不会做虚无缥缈的白日梦,自然不用品尝梦醒过后的肝肠寸断。
既然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那哪怕这襄王是她怀胎十月,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神女是她仇怨之家,流着她这辈子最憎恨的人血脉的女儿,她也决计不会强迫于对方。
至于那爱看热闹,揣着一肚子馊水,偏要推出他女儿出来做坏人的凤家老爷,还真没他女儿来得阔气。
她打心底瞧不起。
现下东氏家族败落,百废待兴,有千头万绪需得料理。
她不好让指不定啥时候才能东山再起的儿子接着耽误人家,白白阻碍女娃另奔锦绣前程的道儿。
千百思量转于一念,东夫人转动手腕的镯子,定窑白瓷的茶盏搁在盏托,一锤定音。
“亡夫既已不在人世,指腹为婚的对象之一又强烈反对,我看这门亲事,就原地散了吧。”
“娘亲!”
东风放惊疑不定,出声拦截。他没想到连亲生娘亲也不站在他这边。
身在局中,他看得真切明白。
凤家老爷见他家没落,心生嫌隙。
偏生他自个不动声色,反推快人快语的女儿出来充门面。
有意当着群雄宴众宾客的面,下他东家的脸子,好顺利地推掉这糟心的亲事,好在他日另择良婿。
如此,凤来义顶多落了个教女不严的罪名,来日不愁另攀权贵,替女儿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可凤家老爷出阴招,他们家就一定要接吗?
只要娘亲继续装傻充愣,躲过这次探问,他回头就能摁住凤箫声那个泼皮,定要她下次……
不,是这辈子再也吐不出退亲来的话头!
娘亲糊涂啊,怎么就应了呢!
观察入微的娘亲,难道不明白他的心意?
东风放和东家夫人一对视,恍然大悟。上半身往后一倾,勉强立住。
娘亲知道!她知道!
她尊重凤箫声的决定,理解她的选择,并且选择给对方撑腰,远超过他这个血脉相连的儿子!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属?
东风放百感交集,愣在一侧。
凤箫声朝他撇过去眉飞色舞的一眼,存着乐此不疲的挑衅。“多谢东夫人成全!”
她朝东夫人所在的方位拱拱手,“还是您深明大义。”
“好说,好说。”东夫人略一挑眉,真心觉得自家孩子不容易,咋就看中了这没眼力见的女娃娃。
年轻好啊,年少活泼,仰望万里晴空,以为天空海阔,执意奔跑就能挣脱。
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年轻气盛,得理不饶人,和对方年轻时有着相像之处。
可是后来怎么就英雄气短,壮志难酬。
“既东夫人开口了,”凤来义一抚长须,一句话压作油条面团两端,热油快火煎炸,熬得人心焦。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多么深明大义,为时事妥协,“那就……”
“我不许!”
丹凤城向来自诩行事作风体面得当的少年郎,贸然出言打断长辈的对话。
他出生以来,首次违逆亲生母亲的意愿,就连一贯俊朗的面容也叫胸腔里翻滚的恶意,搅得堪比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字字句句透着刻骨的凶狠。
“凤箫声!你生是我东家的人,死是我东家的鬼!”
“哪怕烧成灰,也要在骨头缝里挨个镌刻上我东家的名号!百年之后埋进我的坟头,组成合茔之墓。”
“你这辈子都休想要摆脱我!”
顷刻间,飞沙走石,旗倒帜塌,风云变色。
东夫人手持的杯盏被震得破裂,“放儿你……”
全场人士被东风放陡然爆发的戾气恫吓,唯有身处漩涡中心的少女浑然未觉,还沾沾自喜。
“你说不许就不许?你哪位!”
凤箫声优游自适,冲他做了个鬼脸。
“莫不是你不许,这事就办成不了?你算哪根葱!简直大葱掐了头——尽装蒜。”
东风放被贼人重击过的胸口,此刻犹有千斤锤锤打。一夕动怒,引发未痊愈的伤患再度迸裂。
喉咙有腥味上涌,发作的热毒灼烧心口,似被人用尖利的指甲狠狠攥了一把。
涣散的双眼极力要凝实焦距,渐渐昏黑的双眼又叫少女的笑容晃花,要窝着火的心,又是气,又是急。
“我家才出祸患,你转头就退婚,你置我于何地,要东家的颜面何存?来日,他人又当如何看待凤家!”
这话说到凤家老爷心坎里。
若非如此,凤来义早踢了这家业凋零的不中用亲家,替二女儿另找一门婚事攀附上高枝。
女儿嘛,生出宝贝儿子的附加财产。
不多利用就可惜了。
凤箫声可不管这些。
“那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东家的人,操哪门子闲心。”她出言激他,“东风放,你以为你的面子值几个钱?喂狗都嫌!”
“你!”
东风放气急攻心,遽然加重内伤。他猛地后退一大步,扶住楠木桌才堪堪停住歪斜的身影。
东夫人瞧儿子脸色不对,要来扶他,被他一个手势稳住。
他乃放眼三阳都大好的儿郎,本不该在别人的地盘多做纠缠。
以他的本事,世家的基底,大不了回去后剥皮、碎骨、放血、淬筋,经历九死一生,将来重塑辉煌。
何况此时此刻,他虎落平阳,说再多亦是无用。
再多执着,只会加重眼下面临的窘况,要大大方方地放手,方不会使两家人明面上显得那么的难堪。
改日等他修养好了,要什么没有,遑论区区一个凤箫声,一个不知觉非,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家伙!
可是……
因何听闻凤箫声要与他退婚的音信,心脏的刺痛重过那日贼寇蜂拥而上造成的打击。
乃至于现今他单是站着就极其费力,眼前昏黑交加,未修炼已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捏碎的桌角碎片嵌入掌心,木屑深进血肉的刺痛感,方令东风放稍稍回神。
他几近瞋目切齿,厉声宣布,“凤箫声,你今天贸然舍我,来日可莫要后悔!”
实则巴不得她赶紧反悔。
能机会甩开比她爹爹还爱管教自己的大冤家,凤箫声爽直不已,乐得摇头摆尾。
“你放心,我来日死了人,住进坟,也会在墓碑前,我的姓氏后边写上‘不后悔’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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