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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我就喜欢骨头硬的

专心为病人施针的梅影瘦,终止治疗。

她略一抬头,“你谁?”

据闻,凤家二小姐是一个想不开,不着调的女儿家。

不辞万里,赶到不毛之地剃度出家。心血来潮,做了秃头和尚,还不改混不吝的性情。

而面前的女郎云鬟雾鬓,往下垂落到腰部。左手腕扣着墨玉臂钏,雕刻得活灵活现,灵动自然。

仔细一看,是一条活蛇。

梅影瘦是位走南闯北,游历四方的游医。依她的经验判断,尽管那爬行动物体型幻变缩小,也能看出隶属于森蚺。

各地口口相传,耳熟能详的传说记载,蛇经几变,经历漫长的通途,成蟒、成蚺、成蛟、成螭、成虬,最终蜕变为龙。

它似乎……

还受了伤。

新伤暗伤交叠,反衬得它新遭受的创口,无足轻重。

身披鳞甲的森蚺,头部扁平,有退化的两角迹象。足可见是在化蛟途中,遭逢意外。因而暗创不消,修为停滞不前。

望闻问切,各项精通的医女,放肆地打量着,心下隐隐有了判断。

假使她的猜测为真,眼前这专心致志地伪装为装饰物,表面朴实无华,实际暗光流转的森蚺,起码有上千年修为。

一个柳仙,集众人之力,尚且无法招架,再来个不知名号的哪路神仙,本场战役还没开打即可不战而降。

不过,这也不是她一名致力于治病救人的医女需要考量的事项。

她又不是陷入研究,如痴如狂的东璧谷,自然做不出他们那些狂为乱道的举动。

能够悬壶济世的医家,比预知未来的明韵阁还能避世,行的又是些善极善,恶即恶,两端跑的事迹。

她至今未能明白东璧谷是何用意。

对它的崇拜,追捧是真的。对其迷惑不解,也是没有半分虚假可言。

“那群废物,连个瘫痪在床的残疾都杀不死!”勾画的计策频频落空,江涵雁恨恨捶地。

事实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江涵雁派去的人手,不仅没能和凤箫声成功打上照面,还没惊出点动静,就被她麾下弟子夜云轻击杀。

潜伏在屋檐上的刺客尸体,没来得及落地,全被化为原型的墨蚺,一口气吞了。

嘎巴嘎巴,嚼得咔咔响。

一个小队的人的分量,囫囵一下肚,打了个饱嗝,还有点噎。

光卧着,就足有三层楼高的森蚺,吻部宽过窗沿。

分岔的蛇信子猩红,能从大门口穿透里屋。周身每一块鳞片如上好的墨玉,打磨得锃光发亮。

紧中有度,盘绕青堂瓦舍,犹如守护着一颗欲孵化的卵。

以前,夜云轻抵触一分为二的舌头和层层叠叠的鳞片。现今,尤为喜爱他那分裂的蛇信子,和质地有如宝玉的鳞甲。

红信子长驱直入,黑鳞片层次分明。双管齐下,伺候得师父里里外外,浑身舒爽。让人魂不守舍,只晓得张开口喘息,嘴里胡乱叫着。

手掌乱腾地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呼唤他的名字。

被蛮横地扯动头皮的弟子,心底传递出的喜悦,远远多过分泌的痛楚,进而卖力埋下头去,强力吮吸。

不一会儿绞出无上甘露,悉数咽下肚腹。

屋里人轻声抱怨,曼丽的回想就此终结。

感应到柳仙大人那边对峙的局面,即将迎来尾声,饶是夜轻云对那头的情形,兴味萧然。

两败俱伤,或某一方胜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的意义。

生不出喜悦的心情,自然也没有彷徨可言。

只是基于对师父心意的斟酌,不得不做出决策。

遂,夜云轻只得放弃继续事无巨细照料凤箫声的趣味过程,手指搭在她额心处,使她伤势大愈。

顷刻就能下地行走,回归全盛时期的状态。

伤口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作为代价,转移到了她的徒弟夜云轻那儿。

夜云轻不仅转移了凤箫声从上到下的伤势,还顺带恢复了她的长发,方便她往后在寺庙外的地界行走。

自己则被打回兽形,蜷缩起来,变成缠绕在她胳臂上的墨玉钏。

“姐姐,你要去哪里?”

被暴力破开的门庭,捎着穿堂风,呼啸而过。凤箫声上前一步,神色紧迫,“那里是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不管,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

慢慢还是慢慢,永远的慢慢。

迟一步,缓一刻,迄今为止也没搞清楚状况,始终游离在外。

其他人嗔目切齿,商谈好联手复仇。她还沉浸在踏春郊游的乐趣中。

随性自在,天真无邪。

误以为凡事只要打一架就能和解,便是揍到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恨不得此生此世,不复相见,往后仍旧会在潜移默化的岁月里,冰释前嫌,万难割舍。

譬如,凤金缕之于凤箫声。

可凤霜落已经不想再谅解,不愿再包容。

换人们来谅解她,包容她吧。

“慢慢。”

凤霜落终归是回过了头,“娘亲的身体撑不住,她快死了,就在距离天阿寺一段行程的荒原上。”

“你要去探望她吗?”

或者和娘亲告别。

“娘亲她怎么会……”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段?

莫不是追着她们而来,可怎么又快死了?

娘亲此时此刻,不是该好端端待在府里养病吗?

不等凤箫声问个一二,凤霜落又接着说。

“你爱戴的师姐,一起做课业的和尚,因直接或间接的缘故,死在我的谋划里。如此,你还要跟着我吗?”

闻言,凤箫声瞳孔颤动,有明显的放大,一时难以消化接收到的信息。

一瞬间的犹豫,阐明对方的立场。

哪怕会依从惯性,跟随着她,到底是心怀犹疑,不复坚定,潜意识里不赞成她的做法。

长此以往,难免生出嫌隙。

不如从源头掐断,免多伤悲。

“我这双手沾满了天阿寺众僧,以及前来支援的门派弟子鲜血。从今以后,也会接着残害下去,且完全没有要忏悔的意思。”

“我是为世所不容的罪人,犯下累累罪行,今后也势必继续造孽。”

“当公义和亲缘两难来临,你要站在哪一边?”

你会站在哪一边?

会对她大义灭亲吗?

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陈述着自身的罪行,冷漠而沉着的人物,是凤箫声的亲生姐姐,赫赫有名的柳仙。

种种前缀,谁人听了都要避之所不能及。

慢慢为娘亲所生,她亲手抚养长大,并不意味着妹妹必定要重复她与娘亲的路程。

慢慢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判断。

认知成长的飞跃,是从认识到四海不是为了围着自己一个人转,到学会屏蔽喧嚣的外物,围着自己公转。

比起刻板庄严的说教,凤霜落更愿意直白地剖析事实。

条条例例,摊开了,摆在慢慢面前,让她择选。

“我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而宽泛。或许明天,或许不久之后,早晚有一天会被人讨伐而死。”

“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我的慢慢。”

要是割破手腕里的血管,是否能从根源,割断折磨人的亲情血缘?

又或者它生来就是必当要穿透人筋骨的荆棘。

越要逃避,缠绕得越积极。

经由痛饮流淌在血液里的悲痛,方能品尝欢愉。

假使举办群雄宴期间,慢慢没有趁着夜色前来,邀请她夜奔,凤霜落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不去假手于人,倚仗狐仙的运力,而是由她亲自来,亲手剜掉陈年旧伤,血洗养育她长大的府邸。

凤霜落行事,说不上决胜于千里之外,起码有所铺成,早有筹算。

慢慢行事作风,却总是跳脱无常,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如同慢慢的本质一般,热忱、猛烈,一朝发作,以摧枯拉朽之势发难,以山崩海啸的姿态来袭。

在凤箫声出世之前,凤霜落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比她孱弱的婴儿出现,也曾未料想过自己要在该被人庇护,却屡受苛待的年纪里,承担起另一个人人生的风险。

而凤箫声就猝不及防地降临了,她也毫不犹豫地扛起了抚养的责任。

被父母双亲抛弃的妹妹,由人情世故都没闹明白的稚子来承担。

不愿意发生在她头顶的不幸,在一无所知的婴孩那儿再度降临。

殊不知泰山压于顶的厄运,还能积压的重量更为沉重,结果也更为沉重一些。

凤霜落见证凤家和东家缔结娃娃亲,前人检验过一番的悲剧,在后人身上二度重演。

见证弟弟凤金缕沿袭父母那流传下来的毁灭性灾祸,深陷执着不能求,得不到就摧毁。

见证东家郎君那人尽皆知,偏偏当事人双方无知无觉的小心思……

她本是泥泞局中人,居然妄想置身事外,终于招致了报应。

偶尔,偶尔的偶尔,凤霜落会思量一两种可能。

假如当初她没有接过慢慢,对他人接济慷慨,而对自己吝啬,自保为上。

已然懂得规避各种危害的大姑娘,灵活地闪避开来自双亲的风雨。那无从发泄的鬼火,自是会朝着茫然不解的凤箫声而去。

慢慢会承受她承受过的悲伤,在无尽的冷漠和疼痛中,领会到世情冷暖。

明确自己的降生,并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反而是饱含着诅咒凝聚而成的个体,由此领悟到不被疼爱,而备受憎恨的事实。

那样的慢慢,会长成什么样的性情?

胆小的、孱弱的、敏感的、悲哀的。

能不能顺遂地活下来,是个天大的疑难。

毕竟凤府里从来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小姐,只有有且一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公子。

凤霜落到底是不忍心、不舍得、不放弃,于是在涓涓细流的温情里,为凤箫声倾倒出虚假的汪洋大海的倒影。

叫慢慢在反复无常,徘徊着坚定和质疑中的声浪里,养出自负、骄纵的性情。

那些伤人的真实,被含苞吐萼的花卉遮掩。有心覆盖在重重藤蔓之下,好叫幼稚的孩童瞧不见。

生活在家庭和睦的虚假家园,好过暴露出针锋相对的芒刺底色。

原本,凤霜落是打算连同凤箫声一并杀死。

在爹爹决意踢掉东家,另攀高枝的群雄宴上。

类比生下她,决意杀死她的娘亲黄知善。养育妹妹成长的凤霜落,也决定了断这份亲缘,由她自己来,杀死亲生妹妹。

幼年的她一万个想不明白,娘亲为何生下了她,又非要置她于死地。

奈何成人的她,走上娘亲的老路,成了童年的她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的人。

私塾里翻阅的典籍,教导学子心境,澄如明镜。处事施为,合乎道义。终究是在传达践行的路途,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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