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黄知善、凤来义两夫妻,给了三个子女活下去的根本,塑造姐弟三人活动的身躯,那凤霜落则是培育着凤箫声成长的花匠,保证妹妹能顺利、健康地成长。
关于群雄会宴屠戮,以断绝至亲血缘开场。
凤霜落会用藤蔓吞噬凤来义四肢,如当初他逼她出嫁之际,加在诸她双手双腿的镣铐,用他的生命当做化肥;
她会释放无时无刻不在体内啃噬的蛇群,撕咬娘亲的躯体,例如对方经常性犯病,对她展现出的极大攻击性。
至于慢慢,她会温柔地哄睡,慈爱地抱着,唱起童年哄骗入睡的歌谣,让人舒舒服服地睡死在她的怀里。
弟弟么……
一生下来就拥有了许多,活得过于富裕和丰满。
要解决,不必给予多余的眼神。
凤霜落沉稳地拟定计划,冷静地做出决策。
她在脑海中模拟了千万遍诀别的画面,并打定主意要将它们付诸实践。
而计划之外的慢慢参与进来,使结果大为改变。
要复盘反省的话,确乎是早有预兆。
自打妹妹出生以后,她经常会因年纪小的慢慢,接二连三,放下手头要紧的事物,优先照看对方的感受。
娴熟自此,已形成习惯。
约莫是无可奈何。
凤霜落看顾妹妹伊始,双方均稚气未脱。
慢慢总要央着人玩,奴仆们要么不肯惊扰到主子,免得转嫁了危机,要么是成了精的势利眼,晓得她们二位不被老爷夫人看重,是名存实亡的小姐。
孩子不能精确地表达出感受,稍有不快,动辄其咎。动不动就闹腾哭泣,改用滴滴答答的泪珠子表达伤痛。
手捧书卷的凤霜落,看不过眼。
捱不过关,便只能三番两次,低下头顺从。
一来二去,反而使得稚嫩的孩子学会了用眼泪做攻势,熟稔、轻巧地拨动她心弦。
偶尔赖在地面撒泼,双掌捂着脸,还要别开几根手指,从手指缝里悄悄观察她的表现。
比她年长,较她强势的父母随性拿捏她,也就算了。为人子女,孝悌之道是写入宗祠法规,不得忤逆的规章秩序。
连出生没多久的妹妹也如此,看来她活得确实可笑至极。
新降生的妹妹,好比由娘亲产下孵化的蛋。
由于亲生母亲弃养,经常见到的人是她,就成了一只跟在凤霜落脚后跟,迈开掌蹼行走的小黄鸭。
足部和脚趾相连接,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晃一晃。
三天两头,在她身后嘎嘎嘎嘎嘎嘎。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形态,活用吵吵嚷嚷到人尽皆知的聒噪声,一眼就能瞧见那鲜明活泼的色调。
圆嘟嘟的脸颊,滑不溜秋。柔顺的头发摸上去毛茸茸的,还擅用扁平的鸭喙啄人。
不疼,但被黏得惹人烦恼。
心生孺慕之情的小黄鸭,对此一无所知。还乐此不疲地一下下蹭她的手,积极地、周而复始地撒着娇。
凤霜落一屋子诗书典籍还未背完,考教嬷嬷们教授的茶道、插花等各类课程尚要温习,被冷落了的孩儿就哭得厉害。
是着实委屈了。
吸溜着鼻子,撅着下巴,皱起短眉,嚎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睛、鼻子、嘴巴闷得红彤彤,晕开了一轮红日的光辉。宛若私底下偷偷涂抹了大人的胭脂,粉嘟嘟的小手一比划,搽成了腮红。
别的部位白得似雪,下在孤冷凄清的寒冬腊月,因一方倾灌的爱意,滋养得胖乎乎,好似扔到雪地里,会被风雪冻伤的雪团娃娃。
哭闹起来,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凤霜落放下手中的书卷,弯下腰。腾出来的双手,越过拽着她裤腿耍赖的小孩腋下,抱起妹妹。
幼童一赖进她怀里,马上止住了哭声。
源于原先势头太狠,假哭也变成了真哭。
收得又太急,呛着喉咙,疼了眼,导致一下下打着饱嗝,要亲近的姐姐温柔地拍着后背才渐渐收了声息。
接着委委屈屈地攥着她的袖子,在凤霜落怀抱中,团成一小团,抽抽噎噎地睡过去。
日积月累的帮扶,养成抗拒不得的惯性,使凤霜落无法避开妹妹。
尤其是那双在黑夜里仍旧亮晶晶瞧着她的眼睛。
她依从慢慢的想法,舍弃了主动弑亲的选项。
泛舟湖上,两岸群青,被凤金楼追击,是当仁不让的第二次机会。
凤霜落装作体力不支,大幅度保留隐而不发的实力,要慢慢知难而退。
奈何慢慢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慢慢好像总会做出让她始料未及的选项。
向五大仙献祭的招数,本就是她教授慢慢,要妹妹作为压箱底的手段,将来出了差错,好明哲保身。
谁料想,会用在援护她上。
根据就近原则献祭出的五感,收拢于柳仙之身。她一到手,悉数奉还,没有留取一部分收为己用。
白芸夕纵观全程,一言不发。
阴差阳错,叫求生之路裹挟,与她夜奔的白娘,焉知不是有意为之。
对方知道多少,是否泄密,千般思量,凤霜落竟是全数无暇顾及。
无器物、宝玉加持的妹妹,强行开通与伴生灵的链接,葬送掉光耀的未来,只为与她谋个出路。
而今躺在她大腿上,昏迷不醒。不时挣动、呓语,浑然是陷入难缠的梦魇。
凤霜落伸手,拂去妹妹面颊上分泌的冷汗。
“扑通——”
“扑通——”
以为全然寂灭的心脏,在这一刻死灰复燃,倏忽引发难以忍受的创痛,堪比万箭穿心。
蚀骨钻心的痛楚,常年埋藏在凤霜落五脏六腑之中。与她互为表里,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直到她的生命迎接终焉。
只要她对除了寻求的唯一目的外的事物,有所渴求,豢养在体内的蛇群就会锲而不舍地啃咬她的心脏。
柳仙不死,疼痛不息。
重新长出来的血肉,只是延长加倍苦楚。
这是当初的她为了确保自己初心不移,设下的陷阱。
不给任何人留退路、后手,包括她自己。
水波浩荡,夕照笼罩出的光晕,恰似衣箧内长段安置的红绡。凤霜落攥紧心口,疼得面色苍白,蓦然挥手,推开昏迷的亲属。
饶是忍受锥心之痛,推离的力道仍旧是下意识的轻柔。
是深入感官,刻进骨髓的无意识行动。
从头至尾,保持旁观的白芸夕,面容隐在沉落的红日下,晦暗不明。
方今到了天阿寺,大体的事务验证完毕。
真实身份揭晓的当口,又是一个大型分岔路口。
只要她和慢慢继续待在一起,就会轮番接受各式各样的考验。逐步加重、创深,直到彻底分离姐妹俩为止。
在这里分开会比较好吧。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慢慢。
慢慢之于她,细细数来,总是负累多过甜蜜。
没有慢慢,她必然能走得比现在更高、更远。
若不是勉强在无人问津的宅院,分出十万分精力,照顾年幼的妹妹,她也不至于到了被许配的年岁,才能武道有成,抽出空闲去参加竞赛。
也许,不至一步错、步步错,沦落到迄今的局面。
要责怪、迁怒,或是干脆怨恨吗?
午夜惊魂,梦回少年,确乎是有刻骨铭心的怨。
从娘亲那里流传下来的怨怼,该收束完结,停留在上一辈亲属那。她不愿再施加在一无所知的妹妹身上。
娘亲能做到的,她要做,做得比曾经敬仰的娘亲还要好。
娘亲做不到的,她也要做,就此斩断延续的厄运锁链。
“我不奢求你的理解,人与人之间,万万做不到相互理解。”
再勉力靠近,亲密无间。心与心的距离,仍旧咫尺天涯。
每个人都在叙述着自个经历的事,描述经受过残酷苦痛。光是承受就万莫能当,谈何承担他者的哀伤。
何况,她之于慢慢,当是该避之不能及的存在。
世人擅长造神,更擅长毁神。最热衷于塑造一位至高无上的神明,再加之千万般诋毁。
朝廷政权的再三打压,江湖人士人人自危。对五大仙的恐惧具象化,足以摧毁所有与五大仙的人员。
在这里与她分道扬镳,是上上之举。
黏糊不清,方是下下之策。
分开有助于她执行接下来的计划,也能促进慢慢自力更生。
树苗要转成岑天大树,就要进行必要的割舍。裁剪掉多余的枝丫,修正其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可慢慢明显与她持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这是理所应当。
正因为人与人的思想各不相同,世界才因此绚烂多彩。
凝视着正对面一脸倔强的妹妹,凤霜落心尖涌上一股熟悉的无可奈何。
慢慢的性子从未更变,认准的死理,半点不肯退让。
往昔凤家老爷抽断三根戒鞭,打折了慢慢的腿,妹妹仍咬着牙不松口。
要不是她死命护着,差使人请来东家郎君,凤家老爷气性上头,活活打死亲闺女也不是什么怪事。
“不是说好的,要和我一起去找东璧谷吗?”
凤箫声当手握拳,置于胸前,被至亲血缘几度抛弃、撇下的经验,令她一开口就情不自禁带上了哭腔。
阿虎、狗剩的死状,历历在目。
拼死一搏的人们,横尸遍野的场面,清晰可见。
自愿献祭、化为舍利子的几位高僧,讨厌、板正、惹人嫌的那落迦。
贺欢宫的师姐、明韵阁阁人,前来支援的逆光庵尼姑……
她倘若往前迈出一步,等同于践踏抗衡大地之母而死的死者们集体做出的奉献与牺牲。
可十几年来的光阴在眼前浮现,与身前人流动的同一股血脉,在□□里奔流,叫凤箫声不得不被摇摆的心牵引着,朝着眷恋的亲属那端走。
或者说,瞻前顾后,大义灭亲者,就不是凤箫声了。
“姐姐,你承诺过我的,要爽约吗?”
“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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