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世俗之见里,理应娶妻生子的年纪,君满月从旁支处抱养了个小崽子,将养着玩玩。
他给孩子取名,小名呦呦,大名嘉笙。
撇去大不敬罪人其父姓氏,跟随母姓。
赐名鹿嘉笙,取其鹿鸣之意。
闻弦音而知雅意,有切注的人称颂,“鸣野食苹,宗长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从中推导出,创造史上最年轻、也最凶残就任的君氏宗长,在自家宗族站稳根基的阶段,决意撕毁和平协议,向外进发。
抱养孩子,只是一道走流程的表面功夫。
实际上,为了向朝外部放资讯,透透口风,正面宣示自立为王的意愿。
也有人说,黑心肝的糟烂玩意儿,别乱瞎想,到头来给君氏宗族添麻烦。
哪有什么宣示野心,从何处见的自立为王。仅仅是要体现宗长宽宏大量,接纳罪人之后的意思。
乐蜀众说纷纭,吵吵嚷嚷,而不见君氏宗族有进一步的表示。
诚然,不是他们不表示,而是有所表示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旁人的闲言碎语,君满月本人漠不关心。
宗族里,黄土埋了半截的各位长老,倒是个个冒出头来,冒死进谏。
“不得了哦,怎可忤逆有史以来的宗规条例,随了母姓?孩子的血脉难保,身份不清,君氏家族何故要养一个外姓人?”
“随母姓可不是要人知道这孩子有爹生,没娘养?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宗长要致我们君家颜面何存,威严何在?宗长若执意如此,就不怪我们血溅当场,肝脑涂地死谏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不过是仗着他年纪轻,不服从管教,趁势发难罢了,说得一咏三叹,巴不得为自己歌功颂德做什么?
君满月悠悠然地沏着茶,清闲自在地吹着浮叶,任由三三两两好几个糟老头,弓着腰、屈着身,僵持在一种不尴不尬的姿势。
见他们动静渐歇,舍不下面子,磕不下去头,君满月嘴边扬起轻笑,“磕啊,怎么不继续磕了?”
“各位长老远道而来,不惜以重礼待,晚生自然要好生接待。”
“是年纪大了,不好下腰了?没事,晚辈义不容辞。”
君满月拍了拍手,“来人,好生伺候着。”
“让大家伙磕个尽兴,磕个够。”
既然过惯了好日子,实属活得不耐烦,倒想起支使起主持家族的宗长。做戏就要做全套,要肝脑涂地,就别只停留在字面上。
“来都来了,就不要白跑一趟。正好让晚生尽尽孝。没能体贴众位心意,替各位长老养老,就在此送终,以表相思。”
哦,应该改成哀思才对。
君满月闻着茶香,施施然饮完半杯茶,几位中老年长老被卫戍强行摁着,磕死过去,人事不省。
长老们并非没有随身护卫。只是所有护卫统统进不了本家大门。连同伴生灵也要被一律戴上锁灵环。
便是冒死进了大门,也没法忤逆宗长的命令。
一些上了年纪的,头骨皮肉疏松,邦邦邦与地面相叩,很快凹进去一个大洞,溢出灰白色脑浆。
有几滴溅到君满月绣着暗纹鞋面上,败了他的雅兴。
人略微掀起眼帘,正正着,瞥见破了的头壳里尚且跳动的大脑,与祭祖的猪脑相差不大。
想来人的脑子,与猪豚类似。
怪不得都能用来祭祀。
彼时还耐不住性子的君氏宗长君满月,手掌心扣着的青花瓷镂空茶盏一摔,“喜欢磕是吧,晚辈成全你们。”
“知情的,隐瞒不报的,未能阻挠的长老者,一并逮过来,跟他们一起磕。”
“黄泉路上好歹有个伴。”
遵从宗长调遣的卫戍,立即出发。
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架势,迅速查清原委,全程雷厉风行,在上门声张的长老们咽气之前,急匆匆赶回宅邸。
“慢了。”等得乏了的君满月,拢起闲来翻阅的经典,“等料理完他们,自去祠堂领罚。”
轻飘飘一句话,奠定了从属要剥下一层皮的结果。
“喏。”卫戍领头人复理,单膝下跪,一手搭上肩头,“谨遵宗长命令。”
被半威胁、半挟持过来的长老,五内本郁结着怨气。
见到厅上血肉模糊的惨状,哪里还敢顶着大不敬的罪名,再支吾几句。
这哪是杀鸡儆猴,杀一儆百啊?
这是杀红了眼,要大开杀戒啊!
他早就说过了,就不该惹君满月那糟心烂眼的人来疯,他杀父弑母全做了。还有啥子不敢干的,那些人就是不听!
这下好了吧,自己活受罪,白遭殃,还要拖着一群人同他一块死!
于是纷纷膝盖一软,扑通扑通,青蛙跳下水似的,跪倒一大片。
“宗长大人饶命啊!我们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我们也是不想的!”
“是全然不知情的呀!”
不想凑热闹,填枪口是真,懒得出力,只想事成之后,好赖分上一杯羹也是真。
左右真真假假,与他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他枉费心神,特意辨别。君满月居高临下投以俯视,“我给你们脸了。”
“不敢不敢。”
“我看你们是敢得很。”
君满月两指搭在下颌,轻蔑地垂下眼睫。
象征着权位的翡翠玉扳指,流动着深水幽潭般的华光。佩戴在他右手大拇指处,拗得极深。
“是我纵容过度,叫你们误以为能欺压到我头上来。”
“不不不,宗长,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
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一浪高过一浪。
不到生死攸关时刻,谁能知晓自己有多怯懦。
一股似有若无的尿骚味,在空气中逸散。
尿裤子的长老当即被卫戍拖了下去,免得扰了圣听。
“宗长大人您行行好,就当我们是个屁,放了吧!”
不到黄河心不死,唯有真真切切到鬼门关走一趟,才能想明白,命没了,可就啥也没了。
整那么多勾心斗角,勾连一大串权势纠葛,又有何益处?
行差踏错至此,妄想一手遮天。竟然忘却了宗长是宗族核心,说一不二的话事人。
轻易地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
高度化执行自治制度的乐蜀,实乃天府之国,依山傍水,处于易守难攻之势。催生出的宗族势力鼎盛,如日中天。
不仅掌控地方经济命脉、财政大权,还储蓄着大量武装力量,在各个层面上,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主导地位。
长此以往,难免养大了野心,兀自形成地方势力割据,高调地凌驾于政治君主之上。
在自家地盘上,大面积压制太极,全然蔑视、枉顾苍梧王朝制定的法律法规。
使官府不能约束,公差退避三舍,国家政权无从管辖。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太极曾派遣钦差,来查含章贪污事宜。待折返之日,乘舟江上,大好晴天,忽起波浪。
钦差御史连同扈从,统共三十九人,船毁人亡。
辛苦收集而来的证物赃款,悉数葬身鱼腹。是**裸,胆大妄为地毁尸灭迹,妄自张狂。
钦差御史的死讯传回太极,引发龙颜大怒。当今圣上特令秀逸司、采色卫协同,亲下含章。
秀逸司。是皇家筛选而出的宦官精锐。
采色卫。选用的则是军中个中好手。
再命骠骑大将军完颜格落,在太极与西庸边界处,进行为期五个月的军演。
先礼后兵,进行威慑。
秀逸司和采色卫,是从前前朝遗留下来的职掌机构。
身为隶属于皇帝手下的特务机关,只听从君王命令。
可直接越过明文章程办事,无视朝廷律法,暗杀、捉拿对象。每次大清洗,没有一次不冲着斩草除根的概念而去,且事后绝不可能被人追究。
二者两两结合,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态度,曾制造了百日血城的大范围影响。
令皇城之内的民众,上至高官贵胄,下至黎民百姓,全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百日血城的起因,是源于气息奄奄的帝王,下令要所有后宫嫔妃,无论是否生育,膝下有没有子嗣挂名,是否真实承过恩宠,有没有见过天颜,全要陪他殉葬。
另外再随葬八千名宫婢、八千名宦官,数十名臣子、上百名带刀侍卫。
崇献帝的疯狂并非在他垂危之际,一日生成,而是在他暮年降临时分,就隐有预兆。
他斥巨资,掏空国库,修建皇陵。
强征民膏,奴役百姓,舍弃民生,专门为他修筑皇陵。
参与工事的匠人,多达十八万人。
且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十几万工匠门活着走出皇陵。
属于皇家的陵墓一旦修筑完毕,立即在外封堵死。还特地令人镇守在外,绞尽脑汁的人,跑出来一个,杀掉一个。
地板上干涸的血,足足擦拭了一个月才清洗干净。
君主之威,不可动摇。
作为权力中心的宗长,乐蜀当仁不让的无冕之王,压根就不是他们所能非议的对象。
凝聚着浓厚的期待与威望,裁决争议,调解纠纷。满族荣耀系于一身,分赏同谱荣辱。
他们这群人,说的好听是长老。说不好听的,就是高级一点的家奴。
是优渥的日子过惯了,反叫人忘了本。误认为自己摇身一变,也是呼风唤雨的主子。
手伸得太长,不怨被人扯着胳膊,斩掉脑袋。
可是长老们想通了,不代表被得罪的人愿意放过。
众人齐齐下跪,高呼求饶,交织出的噪音比盛夏嘶鸣的知了呱噪。
冬日大雪,下得比绣娘穿刺的鸳鸯帕子紧密。君满月肩上裹着雪青色大氅,手里捧着千金难求的孤本。
未读完,随手丢到烤火的银炭炉里。
“天太冷了,就让众长老的血,帮忙暖暖。”
“所在旁支,抄没家产,收为公用,其余家眷,一律赶出乐蜀。三日内还待在境内,就不必再走。”
永远留在这片土地,当沃肥。
能用血肉之躯,替乐蜀滋养些花花草草,培育些赏心悦目的景观,也算是为土生土长的地段,贡献点微末的价值。
君满月三言两语,敲定少说要牵连上万人的命运。
不计其数的人,因他的裁断被迫背井离乡,永无返乡,落叶归根之日。
种种后果,皆不在君氏宗长考量之内。他话一说完,头也不回地迈出会客厅。
其他长老要追,被护卫宗长的卫戍一概拦在屋子里。
“是,宗长。”
复理毕恭毕敬地送走宗长。
转过头来,指挥随从,“不磕的人,就摁着他磕,何时实现真正的肝脑涂地,再让余下的家属来领尸首。”
统领的卫戍们,齐声称是。
紧接着个个抡起袖子,上前掐着长老们后脖子,一次次叩在大理石地板。
头骨碎裂混合着脑筋飞溅声,响了半宿。
那一年,君氏专门招待客人的玉盈堂,磕死了一排又一排的长老,顺利给君氏祠堂多添了几十个新鲜牌位。
让陈旧的牌位们见惯了老面孔,九泉之下,不显得额外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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