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篝火,一夜无眠。
夜晚的时间飞速从身边流过,第二日,他们沿着官道行至魏医师的住所。
听完几人的想法后,已是白首的老头满脸难色,他用两指捻了捻自己下巴上那一小嘬细长的山羊胡,接着“这…”了个半天,最后还是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温律的神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
陈古楠却暗暗松了口气,适时宽慰起温律来——这也是陈古楠这几日难得说出的话。
“你看,我就说……”
“也未尝没有解法。”
魏医师突如其来的话语堵死了陈古楠的咽喉。
陈古楠的脸色暗了暗,瞪着那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老头。
“你们二人可以去找贾骅陀,他这人鬼点子多,人也活泛,还有个活宝似的弟子,名叫贾熙莲。不过他二人一大一小都跟顽童一般,性子乖张,你们可要注意些,别被他们玩闹了去。”
好熟悉的名字。
温律和安裳鲤面面相觑,但也没有多想,便齐齐道了谢,牵了马重新踏上官道。
面对这样的结果,安裳鲤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掏出几两碎银放在桌上,沉默地好似一截俊美的木头。
只不过这木头始终念着自家“江妈”。上次回去不过见了一面,匆匆而别,二人还没怎么叙过情。
眼见着待不住了,安裳鲤只留下大笔银钱,就和气氛尴尬的二人分道扬镳了。
温律和陈古楠突然被塞了大笔的银子,只呆呆地捏捏钱袋,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些穷小子暴富后的傻气。
于是二人捏着钱袋,住到了中等的旅店,一路倒也不算颠簸。
反倒因为日日相对,那点尴尬硬是被磨没了,变得熟稔起来。只要二人不对视,不去说些正经事,相处起来倒也相安无事。那点儿“欲语泪先流”的伤感气息自那日一跪后,也被二人藏了起来。
就这样,他们藏着心思,将涌动的暗流充作不闻,一路熬到了八月末。
赶着日头,他们终于在那间草屋外看到了个倒水的童子。
那童子穿的衣服虽打了补丁,眉眼间却颇负灵气,做事利落,即使拎着个木桶倒水也有不凡之风。
温律上前两步准备作揖,没成想两方一个对视,那童子的手便陡然一松,“咚”“哗啦”原本稳稳拎着的木桶便跟着水一齐倒在了地上。
“你…你们又来了?”
“又?”
温律和陈古楠心中的疑问加深了些。
“贾老可在室内,可否让我二人留宿一晚?”温律用眼神暗示了一下陈古楠,示意他先不要将心中的疑问抛出。
接着,金黄色的小碎粒在指尖匆匆见了天光,落在人眼里,竟比正午的日头更耀眼几分。
“金子?!”
贾熙莲瞳仁一颤,连倒在地上的木桶也不顾了,当即便弯腰伸手,神色恭敬,好似瞬息间就成了京城天香楼前迎接贵客的小厮。
“二位这边请!”
“有劳了。”
哟,还正经着呢。
贾熙莲察觉到二人若即若离的肩头,以及那刻意不去交汇的眼神,若有所思。
最终,贾熙莲将他们安顿在了一间窄小的木屋里。
温律和陈古楠相对而坐。
一路舟车劳顿,两人都没机会好好说话。一坐下,久违的尴尬感便率先袭来。不知是谁先干巴巴地开了口,一时间,周遭的气氛愈加凝滞。
“这里…应该离凌云寺不远。”
......
“嗯。”
......
贾熙莲泡了浓浓的苦丁,在门外听着这些话,当即来了火气。
真是的,磨磨唧唧。两个大小伙子才多大点年岁,偏偏做出这副深沉样子……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两人的关系,有什么话想说就应该趁现在还年轻说出来,管他什么恨海情天,既然活着,那就该热烈一场!实在不行……就痛痛快快地闹上一场!哪还有这些破事?
贾熙莲稀里糊涂想了一阵。末了,又看了看手里的浓茶和指尖的金粒子,眸光一闪,从腰封侧面取了药粉,细细地撒了进去,边撒边想:我真是天下第一善人。
“我也不白拿你的金子……”他嘀咕着。
屋内二人正尴尬着,忽而听见一阵敲门声,抬眼便见贾熙莲低着眉放下了茶,神态难得乖觉。
“是凉茶,苦丁,下火的,二位趁热喝了。”
陈古楠正愁不知如何缓解这尴尬的气氛,此刻更是不疑有他,便和温律一起,一人拿起一杯,把苦的发麻的茶水吞下,连味道都来不及品。
事成了!
贾熙莲展眉一笑,心里暗暗为自己刚刚的行径而感动,接着便美滋滋地退下了。
八月末,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缀满星星的夜,热得吓人。河边的蚊虫被这昏黄的灯火吸引,熙熙攘攘地挤着,在二人的耳边飞舞,惹得人心烦,只得一口气吹了油灯。
折腾了一阵,两人心里各自窝着一团火,愈发地燥热起来。
“你想凌云寺么?”
最后,还是温律最先开口。
一片沉默中,陈古楠轻轻开口。
“想过。”
不论最初如何,结果如何,总之那寺庙也曾入过梦的。
“那你后悔来找我吗?去年除夕你就该走的。是我害死了小师妹,还扰了你的清净,你今年不是要春闱吗,兴许还能做官,到时候……”
“那你愿意和我回温家看看吗?”
温律一句话将陈古楠的话头挡了回去,接着他便哑了火。
这很不像他的性子。年幼时,为了一场比试,他能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最后不得不卧床,长大些,即便是夜夜抄佛经,也绝不放下自己爬树摸鱼的爱好,顶着太阳从树上跳进清澈的河里,水花都能溅到岸边的温律身上。
哪怕是入了贼窝,受尽挫磨也有力气破口大骂,将贼人说得不得安宁。入了伙后,更是会因为后悔和担心温律的近况而快马加鞭的做出“背叛”之举。
他这人向来是横冲直撞的,但如今竟成了个被人一噎就住了口的哑巴。
只是不知,日后在他手比脑快的鲁莽前,是否还会有人捏住他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教训,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可如此”。
“…不愿。”沉思良久,胸口的火气烧得愈发旺了,“我知你无辜,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见你的父母,人总不能贱到从杀父仇人的身上找不痛快去。幼年时我吃过他给你的梨花糖,只觉欣喜。可现在想来,他欠我的何止是几个糖块?”
“那我便给你寻处好宅子,往后不再见他们,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回凌云寺了,我和你一道,叫谁也发现不了你,咱们再在院子里栽一颗梨树,给你打个秋千,你想怎么……”
“别说了。”陈古楠皱着眉打断。他看不惯温律的低声下气。
“我虽是身不由己,但我害了师妹是事实,你不必如此待我,你从头到尾都被我连累了,做到这份上我已经很感激了,用不着再赎罪,左右我也是要死的人……”
“不是赎罪!”
温律最怕他说这些死不死的话,当下便截住话头,一把捏住他见骨的手腕,神态里带着几分急切,话却说的得缓慢,一字一句,分明是要强迫着他听到心里去。
月光从窗口打进了屋内,正好照在了温律的面上,淡白的光把他眼底的温柔照了出来,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担忧、害怕、真诚……他眼中的这一系列复杂的感情都照进了陈古楠的心里。
“我记得的…那日游湖,我只恨自己太蠢,恨自己痴傻,明明瞧出了你的心意,却又假装看不见。我知道,佛经不是你撕的,佛像也不是你打碎的,那日分明是那沙弥有错在先!我真蠢,我是你最亲的师哥,又不是判官…我当时为何不站在你的身旁?
师妹死时,我确实…有些恨你,但我听到师妹说的话了,我知道她不恨你,又或许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可我,可我……”
说到这里,温律哽咽了片刻,才缓缓接了下去。
“可我这个蠢货,却偏要替她去恨。”
他明明是知道的,知道陈古楠早有异样,知道自己的父母并非无辜,也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
他们之间,早有因果,远比他们意识到的还要早。
陈古楠的手动了动,温律的力气很大,他收不回那正被紧紧攥住的手腕。他怎会不知道温律是个怎样的人,他表面上看着平和,实际却是有股傲气撑着的。
他不愿见温律自贬的模样。如今这一番话下来,陈古楠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一滴泪悄然落下,陈古楠竭力压抑着声调,缓缓开了口。
“我不曾怨你。”
“可也曾委屈……”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温律滚烫的呼吸撒下,两人的面色都有些透红,视线慢慢模糊起来……带着泪意的哭诉,竟像是耳鬓厮磨的情话,温律的心里如同被蚂蚁爬着一般,痒的难受。
“我想明白了。”
温律抬手落下布帘,明澈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布帘上映下一对双手交握的身影。
随着翻身的动作,一只泛红的手从帘中钻出,慌忙躲闪间撞翻了榻边的茶盏,又被另一人轻柔地握住,带了回去。
陈古楠咬着唇,想抽回被温律握住的手,却被禁锢的毫无办法。
浑身燥热,松软无力,他要是到现在还不曾察觉到茶水中的问题,那还混什么江湖?
“嗯…这茶……茶有问题……”
陈古楠一开口便会不受控制的低喘,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奇怪起来,两人都在房内喘着气,陈古楠努力保持着清醒,他挣扎着说明问题,却没得到温律的反应。
显然温律中招的反应看起来比他大。
好一个贾熙莲……
陈古楠绝望地闭了闭眼,直道刺痛逼得他不得不皱起眉。
他一把掐住温律的臂膀,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却因为没有力气而显得像是在求饶。
一滴泪顺着陈古楠的眼角滑下,落入鬓发间。
罢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许是他们这一路都太累了,心里都憋闷着气,此时绕开层层山峦,开露心扉,心间竟不觉一片舒畅。
此刻一样是热意扰人,却不知现在是否是在梦中,只觉恍恍惚,脚下不知轻重,如在云中。
两人双腿交叠,肌肤相贴,起起伏伏间春光乍现。
陈古楠下意识地抬臂,遮住了湿漉漉的眼眸,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温律却早有所料,一臂绕过去卸去了他的力道。
他抿着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出声。
温律见状,便低下头,在他的耳边轻语:“我想听……”
陈古楠有些震惊,温律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便下意识转头,看向温律那边,二人瞬间四目相对,陈古楠遮不住眼底的慌张,只能羞耻地尝试着扭过头。
温律缓缓靠近,用唇抵住了陈古楠的唇角,又试探地深入,撬开了那死死咬紧的牙关。
低低的呻吟溢出,迎合着温律抚摸的动作,耳垂,喉结,腰际,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能激起身下人的颤栗。
“唔…!”
“嘶…古楠,你放松点…别哭。”温律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稍微克制了一些,安抚性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唔嗯……”
最后,是他的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我总要大胆一次,告诉你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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