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道比黑暗更深的影子划过丰饶客栈后院的外墙，行至一道窗口之下。
黑影取出如笔管般粗细的竹管戳破纸窗，浓密如云的白烟袅袅升起，直至融入空气里。
他抽回烟管，将眼凑近小孔，见里面没有动静，轻手轻脚掀起窗叶，敏捷翻入屋内，手中执着一柄短刀，快步走到床前掀开隆起的被子，当下一股凉气窜遍全身。
火光倏地亮起，埋伏于屋梁之上的蒙着脸的两人同时飞身落下，挥刀攻击闯进屋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收起短刀，取下背在身后的两截棍棒挡下两人的袭击，交叉飞舞的棍棒呼呼生风，迫使两个身穿深蓝衣服的人退到一旁重整势态。
那两人有意识地封住前往门口和窗户的去路。
黑衣人见状一边警惕着他们，一边往左边墙壁靠近。他的左眼上有一条由额头划至眼下的伤疤，这条疤痕深得已经毁去左眼。被围困的情况下，左边无疑是他的弱点。
他的右眼灼灼地盯着两人。此时，门忽然被推开，三人迈入房内，为首的一个年纪约四十多，身形矫健，目光对上独眼黑衣人，笑道：“你偷偷盯着我们，以为我的人都是饭桶丝毫不察吗？”
独眼黑衣人平静的眼里蓦地升起一股带有恨意的怒火，咬牙道：“季言亶，我将你碎尸万段，削成一片片，做成冥纸烧了。”
“不自量力。”季言亶挥手，四人分前后冲上去。
以一敌四、本处于劣势的独眼黑衣人似乎不要命一样硬是让对方的刀浅浅地擦过左手臂，奋力集中对付右边袭来的人，两棍一上一下，一快一慢接连两次狠打，将人击飞出去。
平飞出去的人重重撞上后面准备袭击的另一名同伴，二人纠成一团，余劲不绝直冲向门口，连同门板一同震飞到院子。
独眼黑衣人无视于剩下的两人，径直挥棍冲向季言亶，后者回身跃出院子。院子里顷刻间围上一群清一色穿深蓝衣的人，将独眼黑衣人团团围在中央。
激战一触即发之时，伴随着一道唿哨声，两名着深蓝衣的人突然倒下。
“有同伙。”季言亶话音刚落，被围于中心的独眼黑衣人却消失不见。他的心一惊，令道：“追，去追，无论如何将人找出来。”
院子里的人分成两拨，一批仍留在院子里把守，另一批人则四散去找。脚步声渐远，方凝聚的杀气随着声音的平复而烟消云散。
位于客栈二楼的客房里，牧明煦低声道：“人已经走了不少，现在出去很安全。”
拿刀抵在牧明煦脖子处的独眼人冷哼道：“你倒是挺冷静。”
突然有人闯进房里，突然被人拿刀横在脖子上，一般人早就吓得浑身打颤。
“我知道你的目标不是我，要是想杀我，不会只拿刀抵着脖子。”牧明煦若想避开，自是有能力躲避，只是觉得目前没有必要增加麻烦，干脆予了独眼人方便，不做抵抗。
独眼人收起短刀，打开一条门缝，侧身闪出去。
牧明煦起身走近窗边，朝楼下觑看，镖局的人正忙着处理尸体。他伸手阖上窗，喃喃道：“以后在外睡觉要关上窗，不然再有人从窗口跑进来，难以睡上好觉。”
独眼黑衣人离开牧明煦的房间，窜到对面尽头的一间客房里，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立于房中。
“什么人？”
“是我，宁晓菱。”
“宁当家。”独眼人收起双棍，恭敬道。
“范未然，你的任务是监视他们，今晚这样一闹，他们警惕心更重，我们要下手只会变得更难。”藏于斗篷阴影下的女子声音语气凌厉沉稳。
“宁当家，是我的错，我看见那张嘴脸，忍不住想起死去的二十六条人命。”
宁晓菱声音一转缓柔：“正是好不容易抓到他们的行踪，我们越发要谨慎，若是让机会溜走，要想再对付他们只会难上加难。别忘了不单是你一个人的仇，还有联合起来的其他人也一样。”
范未然悔叹一声：“是我冲动，明天开始，我会好好监视他们。”
宁晓菱得到想要的答复后，从面对街景的窗户跃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清晨，天蒙蒙亮。
牧明煦梳洗完毕，来到楼下大堂，朝坐在窗边的易雪汐走去。
桌上放着两笼包子，两碗清粥，几张葱油饼。
他坐下不久，易雪汐倒上一杯茶给他润嗓子，问道：“昨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易雪汐的客房在对面，夜里闻听得些许动静，好不容易按捺住半夜闯入牧明煦屋子的冲动，忍到天明。
“是，你发现的那个伤了一只眼的人跟镖局的人发生冲突。”
“劫镖？”
牧明煦拿起一个包子，说：“不像。镖局人多，他一个人闯进去，而且是冲着人去，更像是仇怨。”
不过，从那一声唿哨替他引开镖局的注意力看来，独眼人应该有同伙。
易雪汐又随口些话，东拉西扯闲聊些无关的话题。待用完早饭，两人去寻那个住在河边的吴持仁。
逢息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有一条河从北面绕流至东面，大多数房屋都是沿河而建。由于河的两岸皆有人住，牧、易两人查起来颇费时间精力。
易雪汐发现打听这事做起来什是枯燥。一路上为了打发无聊，从芝麻酥糖到茯苓糕，从杏仁酥到煎米糕……她手上吃的东西换了一样又一样。
几个时辰过后，易雪汐干脆坐在一家面摊前，说：“我吃一碗面再走。”
“你吃了一路。”牧明煦提醒道。
“有一半是你吃的。”易雪汐向老板点了一碗面，“你先去，我之后追上你。”
“不，我正想休息一会。”
“你说会不会是酒和尚骗我们。”
“先不论他，你有没有发现。”
牧明煦话里没有点明发现什么。易雪汐的视线瞄向某处又收回来，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他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抵达之后更没有和别人发生冲突，此刻却有人偷偷跟踪他们，难免令他们想起在徐久崖的住处遇到的那些人。二人有默契保持沉默。
牧明煦在心中梳理整件事情。他受皇命在二十年大祭前找到玉如意的下落。查找资料时，凑巧发现暗卫佩有的代表身份的花瓣形玉佩与徐怀策拥有的玉佩一模一样，然后从徐怀策口中探得钥匙之事。
可钥匙被柳惜抢先一步盗走，徐怀策为追回钥匙不知去向。
他只好从衙门案卷里查到徐怀策的故乡青云县。
在青云县寻到徐久崖留下的信件后遭到一伙人袭击。
他们很明显是冲着徐久崖留下的东西而去。
想到此，牧明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扇柄，暗念道，徐久崖无疑是当初临危受命将玉如意和钥匙送到先帝手中的人，中途却遭到殷旭琂的人埋伏。如此看来，那群人没有成功夺得玉如意和钥匙。
但徐久崖也没把它们交到先帝手上。
悔过提及他有旧伤，估计是受过很重的伤，潜藏之后不敢轻易出现。
极有可能是殷旭琂一直派人到处打探他的下落，他才藏到青云县。
如今钥匙再次出现，玉如意仍没有下落。
对于现在跟踪他们的人，牧明煦心中有些眉目——殷旭琂的人，他是除了皇上之外知情且想得到玉如意的人。
易雪汐吃过一碗面，惬意地歇息一会，一扫沉闷心情，继续去寻人。二人为提高效率，决意分头行动。
牧明煦漫不经心沿着傍河的街行走，行至一棵柳树下，唤来一只篷船，钻进船内。
船只悠然地顺着河游荡，碧波微漾，光入水中增秀色。船夫拨动船桨时撩起潺潺水声不急不躁，宁静如曲。
船小行一段后，便一直停靠一处可上岸的平地，船夫亦收起船桨，随意坐着拿起酒葫芦小酌一口，欣赏风景。
待了小片刻，不见半个人影从船内钻出来。
那道从岸边跟着走到此处的人皱起眉头，他再次抬眼看向船只，如今天气正是凉爽，船篷两边偏偏落下挡雨布。
他顿了下，脸色忽然惊变，急急忙忙跃上船。
船只上下浮沉，荡起阵阵水波。
他掀起雨布，看见牧明煦轻摇折扇，不由心下一惊，后者微笑道：“看来是这一边，虽说正值气爽之季，但待在这样不怎么透气的地方还是有些沉闷。”
牧明煦说话的时候，打量着对方，左眼受伤，心中确认是昨夜偷袭镖局不利，然后逃到他房间之人。
不过，他思来想去却想不出除去昨夜之外，曾经何时见过对方。
既然没见过，又为何跟踪他们？总不会是为了杀人灭口，若要动手，昨夜把短刀抵在他脖子间就是最好的机会。
“如果我们无仇无怨，不如坐下聊一会，或许能聊到你想要知道的事。”
牧明煦猜测来人的目的不是杀他，极有可能是希望得到些什么消息，于是开出对方最想要的东西来试探。
来人敛起惊讶的神情，静静地躬身入内。
无仇怨，能够心平气和地谈。牧明煦向船夫示意一下，后者似乎事先跟他说好一样先行离开船只，到岸边一株柳树下继续歇着。
“在下……”牧明煦顿了下，“易雨明，不知这位大哥怎样称呼？又为何跟踪我？”
“范未然。”他端正地坐在对角一边，语气平淡，“我并非跟踪你，我跟踪的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牧明煦心生困惑，易雪汐在吃面时提出分开走，是打算瞧一瞧跟踪他们的人会选择谁，之后没被挑上的另一人则绕到对方背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范未然不是跟踪自己，那是……牧明煦心骇道：“你的是意思是还有人跟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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