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烟稀少的荒林里，清冷的晚风拂过一黑一橘的衣摆。
黑衣人背手而立，沉默的背影令人颇具压力，立于他的身后几步外的橘衣女子垂首不语。
良久，黑衣人缓缓道：“陶悯佑，你差点坏事。”
橘衣女子单膝跪地，告罪道：“悯佑知错，可是仇人就在眼前，我……”
“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黑衣人语气颇具威严。
“是首领派我来协助左使，听候左使调遣。”
“那你该知道以任务为重。”
陶悯佑抿紧嘴唇，须臾应道：“是。”
黑衣人的语气稍缓和：“悯佑，一旦他们没有利用价值，我们会全力助你报仇，到时你想让他被乱刀砍死，还是亲手割下他的头颅，全凭你作主，现在忍一忍。”
“是，一切听左使安排。”
“起来吧，首领那里有没有话让你带来。”
“有。”陶悯佑上前压低声音回禀。
**
翌日，天明。
牧明煦、易雪汐两人骑着马悠悠地漫步在官道上，一边商量着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悔过的线索断了，难道再回青云县？
牧明煦心疑游晓烨的师父陶书猷可能是暗卫之一，只是游晓烨看上去了解得并不多。
“我有两个想法。”易雪汐忽道。
“愿闻其详。”
“第一，别想这事，跟我一起去探望我师父，转换心情。第二，回庚明寺，向住持打听悔过出家前的俗名，出家前是哪里人。”
牧明煦眼望前路，林间的路一直延伸至天际，一直往前，它便一直延伸，似是茫茫无尽头。
他心中还有一条线索——徐怀策。若是能够找到徐怀策，或许能从他身上问到些有关其父亲徐久崖的事。
可惜徐怀策跑去追柳惜。
柳惜。
或许该回一趟皇都着重调查千红楼，柳惜在那里留的日子不短，就算是假身份，与人接触过总会不留神间落下些线索。
“明煦……”易雪汐连叫几声，终于唤回牧明煦飘远的思绪。
她向后使了个眼色。
刚刚分了心思，现在经她一提醒，牧明煦同样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
两人会心一笑，正好愁着要去何处，就有人送上门。
易雪汐跃离马背，纵入繁茂的树桠间。马匹仍旧慢悠悠地走着。
不久，一声哎呀的叫声传来，牧明煦拨转马头，顺手牵住易雪汐的马，双目盯着来路。
从右边的斜坡上突然飞下来一人，他连忙爬起，一面奔向牧明煦，一面叫道：“易公子，误会，误会。”
“游公子？”
易雪汐从上跃下，拦在游晓烨面前，扬眉道：“是不是误会，先让我听听你为何跟着我们，再下判断。”
“我想寻出杀害师父的幕后主使，为师父报仇。”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谁杀你师父。”易雪汐眼望他的脑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游晓烨伸手摸了一会，取下粘在发丝间的枯叶，说道：“昨天两位离开以后，我回想过你们的话。在那群人初来时，你们提及‘客栈’的人，我想你们一定是知道些隐情。”
牧明煦和易雪汐对望一眼。他们入住客栈的时候，怀疑客栈是家黑店，里面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客人，干脆换一个地方睡。
深夜里果真看见客栈的人不寻常地燃起灯火，之后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踪影全无。
在第二天看见似玉一行人时，牧、易两人是相当惊讶，不过仅此而已。
游晓烨诚恳道：“我希望能跟你们同行。”
易雪汐的目光落在牧明煦身上，毕竟她是掺和进去，拿主意的依旧是牧明煦。
“这……”
“我对师父的事所知不多，但长久以来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有些事一定会对你们有帮助，而且我想起一事。”
游晓烨说到此，顿时止住。他是想以自己知道的事作为交易，同时期望能从牧明煦那里得到些线索。
“好吧。”牧明煦心知若不答应，对方是绝不会说，况且他们目前一筹莫展。
游晓烨爬回坡上，把马牵下来。
路上，游晓烨提及他想起的那件事。
陶书猷曾在几年前一个人到碧玄县办事。当时他既不带游晓烨，也不说要去见谁。去的时候讳莫如深，回来后脸上忧心忡忡，自那以后就再没有外出，除了来拜访的人之外，没有再主动去看过任何人。
某天夜里，陶书猷喝醉了，无意间念叨过几人的名字，什么苍嵘、安稳……
听见苍嵘两字，令牧明煦心中一动，海公公曾提到过两名暗卫的名字，何致菽和苍嵘，还提及苍嵘为人心黑手狠，最需要注意。
“游公子对这些人名有无印象？”牧明煦向他投去的视线平静无澜。
“没有。”游晓烨一脸苦恼地回道，“没印象。”
得到线索的三人一路直奔碧玄。
由他们出发地到碧玄需要渡过一条大江。三人来到渡头，询问开船的时间是明天早上，于是就近寻一家客栈过一夜。
次日，天晴，水面浮光跃金。
三人交过银子上船。船夫交代按正常的情况，天入黄昏后可抵达对岸。
易雪汐走上船头甲板，倚着船舷享受着江风带来的舒爽气息。
她展眼望去，连绵的碧山伏于江岸，蜿蜒有致，翠林倒映，天然增色。江面上细起的水纹如晕开的笔墨，浓淡相宜的色彩，洒脱不羁的线条，自成一画，绵延千里。
天上不知何时生起厚厚的云层，遮挡住轻柔的阳光，映入眼帘的鲜艳颜色更深一层。
“易公子。”
易雪汐回身看见游晓烨拿着一壶酒和两只酒杯。
“有美景却无酒，不觉得遗憾吗？”
“现在有了。”
游晓烨递过酒杯，替她斟上，道：“易公子……是易姑娘？”
“不错。”易雪汐明眸含笑，坦然承认。
“难怪我看着易姑娘外表英气之下透着绣气，如果是男子，反而过于柔弱像病态，是女子的话，则恰到好处。”
易雪汐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和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游晓烨再次斟上，说道：“你和牧公子找悔过大师是为何事？”
“被那个假和尚给骗了，现在想找他出来，把他的头种在地里。”易雪汐边说着边回身，将双手搭在船舷上。
“被骗？”游晓烨不禁讶道，“你们不似轻易被骗之人。”
“说来话长，他让我们去找一个名叫吴持仁的人。游公子，你细读这个名字。”
“吴持仁……”游晓烨低声念了几遍，“无此人？”
“正是，是不是很气人。”
游晓烨笑道：“是很气人。不过你们不会只为这点小事专门花时间去寻他吧。”
“当然不会。”
“那是为了何事？”
易雪汐手指转动着酒杯，顿了下，说：“老实告诉你吧，我也不清楚。”
“我有点糊涂。”这是游晓烨万万没有想到的回答。
“其实我是去探望师父他老人家，半路上遇见明煦，顺路一起走。”
游晓烨垂下眼眸，若有所思道：“你没问牧公子在查些什么？”
“问过，他说此事有必要的时候自会跟我说。”
“看来易姑娘对牧公子十分信任。”
“有吗？”
“如若不是有这份信任，怎会不追问清楚便随着他来？你不怕他其实有别的不为人知的目的？”
“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使是不为人知的目的，也不会是见不得人的目的。”
易雪汐忽觉一丝丝凉意落到脸上，看着江面上泛起圈圈涟漪，叹道：“刚才还是晴天，天气说变就变。”
“先回船舱里。”
船舱内有用作休息的小室，两人一间。因行船需要差不多一天的时间，遇上天气稍差的可能还要耽搁些时候，牧明煦见坐船的人多，便要了两间，避免挤在大舱内。
易雪汐回到小舱室内，看见牧明煦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她心思一转，小心翼翼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来回晃了几下，确认他没有反应，手转而轻轻地探近他的发冠。
“我头发上粘了东西？”牧明煦睁开眼，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没有，乱了。”易雪汐缩回手，暗暗惋惜，本想给他弄一个“好看些”的发型。
“没关系，我不在意。”
“如果我在意，能不能重梳一遍？”
“不能。”
“亏你还是世家公子，都不注意仪态。”
“前提是我真的乱了。”
易雪汐坐到对面的床榻上，感慨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外面下雨？”
“是。”易雪汐听着拍打船身的雨声更清响，心知外面的雨势更烈了。
船外似日夜颠倒一般黑沉沉，呼啸不止的狂风掀起江浪冲击着结实的船身，船顿时剧烈摇晃，如同山崩地裂。江水的冷和烈风的寒意穿透木板般渗进船内，空气变得阴而潮湿。
船舱休息室另有隔门，遇上恶劣的天气，对于待在里面的人相对好些。
雨声沉沉，风声狂鸣，完全不影响已经睡去的人。
牧明煦轻笑着起身，扶着倚在船壁入睡的易雪汐躺下，替她盖上被子。
“你连眼下的情况都信任我。”牧明煦叹道。
他回到对面的床榻上盘腿而坐，目光不经意落到易雪汐恬静的睡脸上，思绪飘远，恍惚间看见盛开的芙蓉花下那道执剑挥舞、飘逸灵动的身姿。
当时心中汹涌高涨的情绪无以名状，激动雀跃的心情难以平复，而她的身影不知觉间久久萦绕于心。
自那之后，每次偶然的相遇都令他心绪如海浪般莫名起伏不定，只是每一次皆被他强行按捺于心底。
忽然，船舱外传来的风雨声里夹杂着惊呼声：“船破入水……船破入水……快逃……”
逃？这是江上，逃到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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