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潺潺的水浪声，平静而催人昏昏欲眠。
易雪汐感觉自己身处于摇篮里，水浪声忽远忽近，显得安适惬意。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银色云纹的衣襟映入眼帘。她的视线循着衣襟往上，看见牧明煦熟悉的下颏轮廓，后者似乎察觉到她已醒来，开口道：“感觉怎样？”
随着脑袋缓缓地清醒，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们原在一艘船上，渡江过岸，结果遭遇风雨……风雨中船突然破了，牧明煦唤醒她。在船只剧烈摇晃中，两人相互搀扶着奔出甲板。外面天昏地暗，风雨狂啸，同乘一艘船的人有的抓不住船舷，顺着倾斜的船滑落，撞到船壁后翻入江里。
“怎么办？”易雪汐眯着眼环视四周，先逃出来的人已经坐上小舢板离开，但仍有不少人留在大船里。
“会游吗？”
“会。”
“直接跳进水里。不能跟着船一起沉，船沉下去的时候会卷起水涡，到时会更危险。”
两人冒着猛烈拍落下来的风雨，跳入江水中。
易雪汐现在想起来仍能觉得自己的胃像翻江倒海般难受。她的嘴唇动了下：“我们被冲上岸？”
“应该是。”
“先放我下来。”
易雪汐双脚着地时，身子晃了下，手搭着牧明煦的手臂稳住身体，一边调运气息，片刻过后，脸色已见红润。
她抬头看着暗沉的天色，估摸着现在应是丑时，说：“我们现在去哪？”
“先找一个能避风的地方休息，顺道烘干衣服。”
易雪汐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她早已觉得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什是难受。
两人寻到一个小山洞，洞里有一个碎石围起的圆形小坑，坑里是些黑乎乎的灰烬，最里面的角落里堆放着干柴。
干柴旁边有一摞石堆。牧明煦走到石堆前，拿下顶端的几块石头，中间竟然是空的。他伸手进去摸了一会，取出火石。
“这山洞好妙，为何会备有柴火？”易雪汐讶道。
“我们运气不错。这种山洞里的东西一般是猎人在打猎时用来过夜或是休息用的。”牧明煦从怀里摸出银子塞在放入用石头堆起的空洞内，接着叙道，“所以按规矩要么放下钱，要么之后把用掉的柴补上。有来有往，以后别人才愿意继续提供方便。”
“你怎么知道？”
“我以前被派去跟游宸打战，偶尔会和士兵聊天，他们会提起一些有趣或有用的事。”
易雪汐拿些干柴丢进石头堆成的圆坑里，在中间塞些干草，牧明煦用火石点燃。
“你先把衣服烘干，我在外面等着。”
“可是你的衣服也湿透，要在外面受风？”
“难道你希望让我留下来？”牧明煦眼神映着跃动的火光，无法看出情绪。
“我想到一个可以让你留下的方法。”
牧明煦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易雪汐抬手作劈刀状，说：“我把你打晕。”
“我看我还是出去。”
“这方法挺不错。”易雪汐苦思道，“我看起来不值得信任吗？”
“鉴于你先前趁我睡着的时候替我弄头发。”牧明煦看了眼火堆，“我怕你把我放在火堆上烤。”
“这火堆连只小猪都烤不熟。”易雪汐转身再取来些干柴，“过来帮忙，再弄一个火堆。”
“你真想把我烤了？”
“我一点都不想烤，你又不能吃。”
易雪汐在另一边弄起一个火堆，用干柴做出一个可晾挂衣服长架横于两个火堆之间。
弄妥当后，她道：“你把衣服脱掉挂在这里做挡帘，又可以烘干衣服，一举两得。”
“你是不是该转过去？”
“你是个男人，还怕我看？”
“你该记起自己是个女子，非礼勿视。”
易雪汐露出确实如他所提醒的表情，将身转过去。
折腾一会，两人终于歇了下来，各自对着一个火堆。
散发着温热的火焰驱赶了从洞口飘进来的寒气，橙黄的火光轻轻摇曳，携着暖意映照于脸庞上。
易雪汐在火堆四周插上干柴，将自己的衣服罩在上面，如同烤鱼一样烘着湿掉的衣衫。
她的手伸近火前，尽力汲取些温暖。
衣服的另一侧，牧明煦手里拿着树枝，时而撩动火里的柴枝，使它燃得更盛。火星袅袅升起，顷刻间便消失在静谧的空气中。
他眼中跳动的火光如涌动的心思，无法平静。
良久，他忽道：“易姑娘……”
“在外这样称呼很不方便，直接叫名字吧。”
他虚咳一声：“你想不想知道我到底在查什么？”
“想啊，但你说不能随便问。”
“我告诉你。”
易雪汐没有立刻回应，略沉吟道：“为何突然间要告诉我？”
“你一路信任我，跟着我深入到此，还瞒着似乎不妥。”
听闻他的话，易雪汐细细品味一会，应道：“你是不是偷听我和游晓烨说话。”
“没有，我一直在附近，是你们没注意。”牧明煦补充一句，“隐去气息。”
易雪汐嗤地一声笑了，明明就是偷听。
“别笑了，我承认是偷听。”牧明煦对于初认识的游晓烨并不放心，不过此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像借口，干脆不提。
“此事非常重要，你听过之后不能告诉任何人。”
易雪汐止住笑意：“重要到何种程度？”
“会惹来杀身之祸。”
“好，我会保密，绝不会跟任何人说。”
牧明煦便从皇上召见，命他去寻找玉如意之事说起。装着玉如意的锦盒需要两把钥匙方能打开，而其中一把竟然在徐怀策手中，不过后来被柳惜盗去，后来他只好到徐怀策所住的青云县去寻。
后面发生的事，易雪汐已亲身体会。
她苦着脸道：“现在距二十年大祭不到几个月，你有把握吗？”
“没有。”
“能不能先造一个假的暂时瞒过去？”
“不能。”牧明煦拿树枝挑弄下火堆，继续道，“民间出现一个传言，九霄外，日升起，王归言，天下安。假如皇上造一个假的玉如意祭天，而殷旭琂在当天携着真的玉如意出现……”
“一定会出现混乱。”易雪汐接道。
“况且玉如意非常特别，玉质透明，内里似有水流动，不是寻常玉所能代替。”
“这么重的担子就落在你身上。”
“也不是。皇上先前派出其他亲信，他们都在四处查找，现在不过是多我一人。”
“还是很沉重，在要二十年的大祭之前寻回，时间紧迫，同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易雪汐把手掌伸过去，“没关系，你肩上的担子，我承担一半，击掌为盟。”
牧明煦看着穿过衣服晃来晃去的手，绷紧如弦的心情稍稍松了些：“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易雪汐握起拳头，伸出食指如同点头般一曲一直：“你说吧。”
“无论最后能不能找到，别对任何人说你掺和进此事，尤其是皇上。”
“一言为定。万一无法隐瞒，不能怪我。”易雪汐说着，摊了摊手。
“若是有万一，我一定会护你。”牧明煦抬手合上那只“不安分”的手。
随后，两人天南海北地胡聊一通。牧明煦谈到在白蒿就任时听到的趣事，又聊起各地美食，后面越聊越想吃，被易雪汐强行打断后竟然玩起成语接龙。
……
易雪汐：“各有千秋。”
牧明煦：“秋高气爽。”
易雪汐：“爽然若失。”
牧明煦：“失而复得。”
易雪汐：“得寸进尺。”
牧明煦：“尺短寸长。”
易雪汐：“长久之计。”
牧明煦：“干了。”
“接错了。”易雪汐道，“之后接‘计’。”
“我的意思是衣服烘干了。”
易雪汐收回搭在干柴上烤得有些烫手的衣服。
两人换上衣服，熄灭火堆，走出山洞。外面的朝阳已升起，放眼望去，天清气朗，碧空如洗，全然不像夜里曾刮过风雨。
他们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翻出小山，踏上官道。回头望去，碧山冷寂，他们感觉算是幸运，至少没有被冲到难以找到大路的地方。
心情一旦放松，肚子也随之毫无顾忌地叫起来，易雪汐双眸坦诚地望着牧明煦，表示饿了一整天，自己控制不住。
大道上，一老一幼牵着耕牛归去。
牧明煦向他们打听附近的环境，并询问前往碧玄的路。
老人听见碧玄两字，闲静的神色顿时透着犹疑。他再次确认道：“你们是要去碧玄？”
“是。”
他侧身指向来路，说：“前方有一个林间道，穿过林子走不到一个时辰可到碧玄。原本从这条路去是最快，但我建议两位绕路。”
“为什么？那条路有问题？”
老人叹了一声：“穿过林子后到碧玄的一段路，我们叫它鬼门关。”
易雪汐饶有兴致地问道：“鬼门关？”
“是啊，有不少外来的人不听劝，非要从那里过，结果有去无回。”
“如何知道他们有去无回？”
“嗐，官兵都来过几遍。我听说不久前一个男的被挖掉了双眼，废掉两腿，沿着路爬到碧玄，和他一同去的女人和仆人尸骨无存。”
牧明煦抬眼望去，蓊郁的林子似乎由于传言染上些许森然骇人的色彩。
他奇道：“路人常遇害，按理来说官府会派人去调查。难道没有查？”
“查了，真叫一个惨，官府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而且尸体被摞在一辆双轮木车上，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送回去。你说邪不邪，瘆不瘆人。前一个月左右，我们无砇村里有人失踪，十有**是跟他们有关。”
老人面露忧色，深叹一声，指着相反的路：“你们最好走这一条绕过去。”
牧明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至少要绕上大半圈，问：“要花多长时间？”
“一天左右。”
穿过林子再走一段路，不到一个时辰可到达，绕路则要费上一天。
“多谢老人家。”
待一老一幼走远去，易雪汐唇角勾起，如水的双眸期待地看着旁边的人。
“走吧。”牧明煦抬脚迈向林子所在的方向。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被吓着。”易雪汐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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