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冷的地牢里,四面生起的寒气紧紧地沉聚成一团,灼亮的火焰亦未能带来些许暖意。
闭目盘腿而坐的郭行益正调运气息,他的身上多了新旧交叉的鞭伤,血迹渗出单薄的衣服,血印或鲜红或暗淡地交织在一起,显得惊心骇目。
阴寒之气像水珠一样附着在伤口上,一点一点侵入身体,一点一点残噬生命。
即使在残酷和恶劣的环境下,郭行益的脸色除了稍显发白外,几乎不曾因何事改变。对他施刑拷问的人,一度被他的气势所慑,倒吓得几晚恶梦连连。
未几,石室外响起脚步声,郭行益听得出并非往常前来逼问玉如意的人。他缓缓睁开眼,石门处刚好现出两人的身影,一人自然是殷旭琂,另一人则是何致菽,后者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覆着一块红布。
殷旭琂不紧不慢踱到铁栏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石床上的人,倨傲的笑容里带着愉悦。
“郭行益,你猜一猜红布下面是何东西?”
郭行益不发一语,全然不给半点好脸色。殷旭琂心情大好,没有计较,他主动掀开红布,底下露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我曾说过待我找到玉如意,定会让你痛不欲生。”
郭行益凛凛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何致菽手中的托盘,当视线再次回到殷旭琂脸上不到一会,便阖上双目。
“你闭上两眼不想看,事实仍旧不会改变。”殷旭琂挥手示意何致菽把托盘放桌上,“他们在你隐居的屋子挖了许久,连屋舍拆干净都没找到。没想到你居然用油纸包裹,将它藏在竹子顶端,真是大胆狂妄的做法。”
殷旭琂从袖中摸出两把钥匙,一把是他从顺帝那里夺来,一把是柳惜意外带回来。他派柳惜留在主都城内主要任务是观察动向,钥匙完完全全是意外收获。
他轻抚着光滑的深紫黑木盒,手指触及瞬间激动得微微发颤,他等这一天足足有三十多年,当年若不是棋差一着,天下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殷旭琂插入一柄钥匙,金属摩擦的声响听起来似是矗立于面前的障碍崩塌的轰鸣,现出一条通往玉座的捷径,他放入另一柄钥匙,仿佛自己的双脚已经站在那一张代表至高无上的龙椅旁边,他疯狂地享受万物在他脚下的感觉。
他两手同时转动钥匙,锁开启的咔嚓声什是悦耳,他没有时间细细回味,迫不及待地翻起盒盖,欣喜极致的笑容顷刻间凝固,周围的空气如同屏住呼吸般停止流动。
倏尔,殷旭琂眼中的笑意扭曲,直至怒火狂涌,流出双目。他僵硬的面庞绷紧得犹如一具死尸,铁青且无血色。
他猛然甩手一扫,桌上的锦盒飞撞出去,撞到铁栏上发出一声震颤人心的巨响。
铁栏的余音仍在,殷旭琂咬牙一字一顿道:“在哪?你把传国玉如意藏在何处?”
郭行益慢慢张开眼,视线直射向对方目眦欲裂的脸,一丝挑衅的意味言溢于表。
“何致菽,将他徒弟毫发无伤抓来。”殷旭琂指着郭行益,“我要在你面前把她的肉一片片削下来,让狗啃碎她的骨头。”
“是。”何致菽面无表情地觑了郭行益一眼,没料到最终竟然被摆了一道。
“我徒弟不好对付吧。”
自殷旭琂上次来时,已经说过类似的话,郭行益猜他肯定会动手脚,如今却仍是同一句威胁的话。
“别得意,这里是我的地方,抓住她不过是时间问题。”殷旭琂说罢甩袖离去。
“何致菽。”郭行益唤住刚迈开脚步的人,“无论殷旭琂曾经许你什么承诺,都不会长久。一个为达目的,不惜弑君弑父之人,你凭什么相信他能安邦定国,长治久安,又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在事成后为掩盖过去,对你下杀手。”
何致菽沉默半晌,冷漠道:“你顾好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暗街原名友亲街,位于城西南方,这条街鱼龙混杂,无家可归者、流亡者、亡命之徒……皆隐于此。十几年前,它只是一条流氓地痞汇集多闹事的街罢了,官府仍旧能够把控,现在普通人对其避而远之,官府追捕的犯人一旦逃进暗街,他们只好罢手。
关于暗街的变化,众说纷纭。流传最广便是暗街里突然出现一人将所有麻烦的家伙统领起来,成为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官府因与暗街对抗中吃过几次亏,干脆放任不管。
方入夜,灯火寥寥。
牧明煦、易雪汐的脚一踏入暗街,几个聚在街头百无聊赖的人毫不遮掩朝他们投去打量的视线。
二人装作不知,随意闲逛。望着往来如常的行人,吆喝叫卖的走贩,挂着招子的店铺……一切看上去不过是条平常的街道。听闻此处住的大部分是些犯事的人,却是没有想象中混乱。
经过一家酒馆时,一个喝得脸色泛红的人摇摇晃晃摸出门槛,他边走他说:“掌柜,下次再来结账。”说罢,另一只脚快要迈出之际,掌柜举着一柄亮得刺目的长刀追出来,骂道:“没有下次,要么留下一只手,要么留下酒钱。”
那人眨了眨醉醺醺眼睛,呼出一口满是酒味的气息,厚脸皮回道:“人都被你吓清醒,酒钱就当赔偿你吓到我,两清。”
“你混蛋。”
掌柜提刀砍下,醉鬼脚下一滑,避开锋刃。
一方明目张胆不给钱,一方毫无顾忌拿刀追。
易雪汐目瞪口呆:“好彪悍的街。”
“趁没有被卷入前离开吧。”牧明煦转身瞧见迎面而来的走贩腰间别着匕首,视线又移向路旁的面摊,砖石砌成的炉壁上露出刀柄,位置顺手,一抽可出。
可民可兵。
牧明煦暗道难怪官府撒手不管。先前没有人统领他们,是一盘散沙而已,如果把他们聚集起来,一致向外,倒是会令官府头疼。
牧、易二人正是要前去会一会那个传闻中统领暗街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或许会遇见认识的人。
行至一座修葺得富丽华美的二层高楼前,牧明煦驻足观望。
易雪汐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二楼雕花栏杆处倚着几名衣着艳丽,身姿柔美的女子在谈笑。她们乌眸含笑,伸出柔荑似的手上下摇动,意在招唤牧明煦。
见此,易雪汐抬手捋了捋贴的假胡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牧明煦余光瞥见她的笑容,连忙解释道。
“我什么都没想。”易雪汐仍旧捋着假胡子,面色不改的脸上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牧明煦无奈道:“你看看名字。”
易雪汐抬眼望去,念道:“齐花楼。百花齐放,好名字。”
“难道没想起什么?”
“好像在哪里听过。”
“何夫人的丈夫从齐花楼出来,醉倒在路边冻死。”牧明煦道,“我是在想齐花楼居然在暗街。”
“跟我们查的事没有关系。”
“不错。所以别想些乱七八糟,走吧。”牧明煦催道。
“我什么都没想。”易雪汐重申一遍。他们方要继续前行,齐花楼里涌出一群女子团团围住两人。
一女子笑盈盈地打量着易雪汐,伸手捏着她的脸颊道:“这位爷的脸白白嫩嫩,剃掉胡子绝对更好看。”
易雪汐惊得捂着胡子,慌忙撤到牧明煦身旁,摇头道:“不好看,绝对不好看。”
她们以为易雪汐被逗得害羞,闹得更起兴。
“爷,别光站在门口,进去坐一坐,我替你弄一弄,保准好看。”
“爷,有来玩过吗?”
瞧见再次飘来的手,易雪汐干脆躲到牧明煦身后,低声道:“想办法打发她们。”
牧明煦手里举着折扇不紧不慢挡住她们到处乱飞的手,笑道:“在下没银子。”
心思灵活。易雪汐暗暗夸赞,她们不可能招待没银子的客人,然而下一刻却令她眼中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
“公子,进去喝口茶水,陪我们聊聊天,不收银子。”
“这么俊俏的人儿,我们光是多看几眼都觉得赚了。”
“对呀,进去坐一会。”
进去陪她们聊天?易雪汐有些傻眼,这不是反过来吗?
“依我看公子是风趣,爱开玩笑,你手中折扇的扇坠就值不少钱,怎会没银子呢?”
“我们有重要事件要办。”牧明煦见和言的不行,直接面色一沉,抓着易雪汐的手腕强行离去。
“等等。”她们当中穿珊瑚色衣衫的人一改娇气的语调,七分温和中带着三分尖锐,“姐妹们看中你们,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配合着她的话语,从旁窜出几人拦住去路,他们环手抱臂,上挑着眉眼斜睨着牧、易二人。
易雪汐不由暗忖,这条街配得上它的名字,讨钱要用刀,不想进的地方就用武力逼迫。
她贴近牧明煦的后背,悄声道:“怎么办?杀出去?”
“不,进去坐一会。”牧明煦视线四面游移,很明显盯着他们两人的眼睛不仅面前几双。他脸朝着她的方向微侧,压低声道:“在这里闹起来是我们吃亏。进去后,吃食别碰,别被她们隔开我们。”
他回正身,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好客,我们赏脸便是。”
女子们当即恢复明媚和顺的笑容伴着二人一起进去。
里面彩衣鲜丽,乱花迷眼,莺莺笑语,勾人心魂。窗牖大开,携着秋意的寒风灌入内,亦未拂散寻欢作乐者的兴致。他们醉意正酣,心情尽畅,荡漾的情意即便只限片刻,也难免不沉浸于虚情假意的氛围中。
“二位,这边。”
着珊瑚色衣衫的女子领着牧、易来到靠窗的位置,他们的斜前方即大堂正中央有一座平台,台上演着曼妙的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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