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冷香,如影随形。
苏月盈赐下的兔子香囊悬在楚熠腰间,丝缎冰凉的触感隔着衣料也能清晰感知。那精心调配的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她的嗅觉,提醒着她身为“所有物”的处境。夜深人静时,她常会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那个精致的绣样,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粗糙歪斜的兰花香囊,以及白蕙心接过它时,那温柔又带着些许可惜的笑容。
“这香气,整日萦绕不散,殿下不觉得腻吗?”一日,楚熠终于忍不住在苏月盈为她指点香料时,语带讥讽地问道。她试图在这无处不在的掌控中,寻回一丝反抗的主动权。
苏月盈正执着小银匙,从一罐珍贵的南海龙脑香中舀出些许,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淡淡瞥了她一下,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腻?”她将龙脑香轻轻投入一旁的博山炉中,看着青烟袅袅升起,“本宫倒觉得,这冷香配你,正好。比你那个粗陋的旧物,相称得多。”她走近两步,指尖几乎要触到楚熠腰间的香囊,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轻柔,“习惯就好。就像你,楚熠,现在不也渐渐习惯,待在本宫身边了么?”
楚熠心头猛地一悸,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那近乎暧昧的接触,唇线紧抿,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习惯?这二字何其诛心。
很快,苏月盈便有了新的“雅兴”——命楚熠学习刺绣。
当那套繁复的刺绣工具摆在面前时,楚熠只觉得比握刀剑还要沉重。苏月盈指定的图样,偏偏是兰花。
“本宫瞧你,似乎对兰花情有独钟。”苏月盈斜倚在软榻上,捧着一卷书,语气闲适,目光却并未离开书页,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楚熠沉默地拿起绣绷,手指僵硬。细长的银针在她手中显得格外不听使唤,一次次刺向绷紧的素绢,也一次次笨拙地刺破她的指尖。鲜红的血珠沁出,染上洁白的绢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又狼狈。
每一次刺痛,都仿佛勾连着一段尘封的记忆。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同样让人窒息的楚家大宅里,也是这样的午后,白蕙心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教她执针,耐心地纠正她笨拙的姿势。“阿熠,你看,要这样,从下面穿过来……不急,慢慢来。”那时,蕙心的手很软,声音很柔,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暖色。而她之所以肯耐着性子学那劳什子女红,不过是因为听闻蕙心喜欢兰花,她想偷偷绣一个像样的香囊送她,结果却依旧绣成了四不像。
“连根针都拿不好,”苏月盈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还妄想拿得稳复仇的刀?”她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目光落在楚熠沁血的指尖和绢面上那团混乱的线迹上,摇了摇头,“心浮气躁,如何成事?”
指尖的刺痛和耳边冰冷的嘲讽,让楚熠脑海中瞬间闪过另一幅画面——七岁那年,她被嫡兄推入结冰的水池,白蕙心毫不犹豫地跳下来救她,结果自己落下畏寒咳喘的病根。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与此刻的屈辱交织,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死死咬住下唇,握着绣绷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要将那粗糙的木框捏碎,才能抑制住将绣绷狠狠掷出的冲动。
几日后,林永唯前来对弈。
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杀机四伏。林永唯执白子,落子谨慎,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
“殿下,”她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府外那位白姑娘,近日动作频频。她通过旧仆,似乎……已查到了月影阁与楚家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
苏月盈拈着一枚黑子,闻言,指尖在光滑的棋子上轻轻摩挲,神色未变:“月影阁那位阁主,最近可还安分?”
林永唯执棋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深深的忌惮:“阁主修为深不可测,势力遍布朝野江湖,其权柄隐秘,甚至在某些方面不亚于陛下。他自然知晓我在太医院,之所以容我叛逃至今……”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一方面是因为我掌握着月影阁不少机密,他投鼠忌器;另一方面,我在太医院的位置,对他而言仍有价值。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从明处转到了暗处,一切仍在掌控。殿下,此人心机似海,不可不防。”
“无妨。”苏月盈手中的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要害之处,断去了白子一大片生机,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位阁主再权势滔天,手也伸不进本宫的公主府。至于白蕙心……”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看来,有人比本宫还急着,要揭开当年那血淋淋的真相呢。”
林永唯看着棋局上瞬间逆转的形势,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运筹帷幄,是臣多虑了。只是,楚熠此人是个不定之数,殿下将她留在身边,无异于怀抱利刃。臣只怕……”
“怕她反噬其主?”苏月盈轻笑出声,指尖点着棋盘上那颗决定胜负的黑子,“林姐姐,下棋之道,在于掌控。若一颗棋子真有反噬之日,在她伤到执棋人之前,”她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折断她的翅膀便是。”
与此同时,白蕙心凭借其温婉知性和在私塾中积累的人脉,几经周折,终于联系上了一位曾在楚家伺候多年、后因年老被放出府的老仆。在一处隐蔽的茶楼雅间,老仆颤巍巍地告诉她,楚家灭门前那段时日,确实常有身份不明、气息阴冷的神秘人夜间出入楚府书房,而当时,已是月影阁阁主亲传弟子的林永唯,似乎也与这些人有过接触。这个消息让白蕙心心惊肉跳,她隐约感觉到,楚家的惨案背后,隐藏着远比政敌构陷更黑暗的漩涡。忧心忡忡之下,她冒险在长公主府外围的一处墙角,用特殊的胭脂,画下了一个极其细微、只有她和楚熠才懂的童年暗号。
这暗号很快便被苏月盈麾下无孔不入的暗卫察觉,呈报上去。苏月盈听闻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对身旁的林永唯道:“看来,本宫笼中的雀儿,很快就要引来别的关注了。”
这日午后,苏月盈命楚熠伺候温泉沐浴。
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汉白玉砌成的浴池周围,模糊了视线。楚熠垂着眼,机械地履行着近侍的职责,为靠在池边的苏月盈擦拭肩膀。水珠顺着苏月盈光滑的肌肤滚落,在朦胧的蒸汽中,楚熠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后背,动作骤然僵住。
在那片本应完美无瑕的肌肤上,交错着数道淡白色的、略显狰狞的陈旧鞭痕。它们与苏月盈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身份形成了极其刺目的反差。
楚熠的手停在半空,一时忘了动作。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拥有一切、将他人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身上竟也烙印着如此深刻的伤痕。
“怎么?”苏月盈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很意外?觉得金枝玉叶,就不会挨打了么?”
楚熠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般仓皇移开视线,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她沉默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这一刻,她心中坚固的仇恨壁垒,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这个仇人,似乎并非生来就站在云端,她也曾跌落泥泞,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是夜,楚熠心绪烦乱,难以入眠,索性来到院中,借着清冷月光演练剑法。剑风凌厉,却带着明显的浮躁与混乱,仿佛要将满心的矛盾与困惑都倾泻而出。
“招式倒是凌厉,可惜,毫无章法。”一个慵懒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楚熠收势转身,见苏月盈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悄无声息地立在廊下月光中,正静静地看着她。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剑上。”苏月盈缓步走近,衣袂飘飘,宛如月下仙娥。她无视楚熠手中泛着寒光的剑锋,一直走到她面前,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心口位置。
“在这里。”苏月盈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夏衣,传来清晰的凉意,她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直透人心,“可惜,你的心太乱了。仇恨,疑惑,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不该有的动摇?”她微微偏头,看着楚熠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发颤的握剑的手,轻笑起来,“连剑都拿不稳,楚熠,你要怎么报仇呢?”
楚熠握剑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剑尖微微颤抖,却始终无法向前递出半分。脑海中闪过苏月盈背上的鞭痕,又想起楚家冲天的火光,两种画面交织,让她心绪愈发混乱。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将剑掷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背影带着几分仓皇的狼狈。
苏月盈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眸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数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召见,打破了公主府表面维持的平静。苏月盈从宫中回来时,面覆寒霜,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所有侍从都噤若寒蝉。
林永唯闻讯匆匆赶来,只见苏月盈独自坐在花厅中,指尖用力掐着眉心。
“殿下,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林永唯担忧地问道。
苏月盈放下手,露出一抹冰冷刺骨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嘲讽与寒意:“北狄派了使团前来求亲,阵仗不小。本宫的好皇兄,觉得这是桩极好的买卖。”
林永唯脸色骤变:“和亲?!陛下他……难道忘了当初是如何借助殿下之力稳固朝局、清除异己的?如今竟……”
“正是因为他没忘!”苏月盈打断她,声音锐利如刀,“他正是没忘,才觉得本宫这把刀,如今太过锋利,怕有朝一日会割伤他自己的手!打压?不,这是驱逐,是废弃!”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用一颗不听话、甚至可能反噬的棋子,去换取北境的暂时安宁,顺便清除潜在的威胁,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凉意。
“皇兄要本宫去和亲。”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却又无比清晰的事实,“看来,鸟尽弓藏,便是本宫注定的结局了。”
就在这时,花厅外的回廊转角,楚熠端着茶点,脚步僵在原地,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她看着苏月盈映在窗上的、显得有些单薄孤寂的背影,想起她背上那些刺目的鞭痕,心中一时五味杂陈,神色复杂难辨。原来,这看似权倾朝野的长公主,也不过是权力棋盘上一颗更高级的、随时可能被舍弃的棋子。
也正是在这暗流涌动之际,白蕙心终于等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她假借为私塾采购典籍之名,通过层层打点,得以混入长公主府的外院书库。
即便如此,她也只被允许在外院活动,且有侍女寸步不离地跟随。
而楚熠,在心神不宁地穿过回廊,准备返回偏殿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极其熟悉、让她魂牵梦萦的纤细身影在不远处的月洞门后一闪而过。
她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方向,几乎要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与此同时,在府中最高的一处观景阁楼上,苏月盈凭栏而立,将下方回廊中楚熠的失态,以及远处书库方向那抹小心翼翼的身影,尽数收入眼底。
她从袖中取出那个被楚熠视若珍宝、却被她轻易夺走的粗糙兰花香囊,在指尖缓缓把玩着,唇边噙着一抹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冷然笑意,对侍立在侧的林永唯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看,鱼儿都游过来了。这场游戏,是时候进入下一局了。”
我还没燃尽我还能写哦呵呵呵最近精神状态确实不咋地了都怪某四字十个字母的著名音企给我喂精美包装的巧克力味的石还在里面塞刀片,然后又被换季降温创死了感冒了,想听点古风歌代一下餐,感觉一只白羊的《赐我》特别好听写的时候一直在单曲循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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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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