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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意外的承诺

时近中秋,长公主府内已是一派佳节气象。朱漆廊庑下早早悬起了各色琉璃宫灯,虽未到点燃时分,但在秋日澄澈的阳光下依然流光溢彩。庭院中的几株老桂开得正盛,碎金般的花簇掩映在墨绿叶片间,甜香浓郁得化不开,与苏月盈身上那缕惯有的冷香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在楚熠鼻端萦绕不去。

楚熠腰间仍悬着那个精致的兔子香囊,丝缎冰凉,上面的红宝石兔眼在行走间偶尔反射出刺目的光。她奉苏月盈之命,前往外院书库寻找一本《中秋佳话辑录》。书库宏大幽深,檀木书架高耸至梁,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至视野尽头,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与淡淡防蛀草药的气息。

她穿梭在书架投下的长长阴影里,目光逡巡在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脊上。就在她踮起脚,伸手欲取高处一册蓝色封皮的古籍时,身旁书架的另一侧,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楚熠动作一顿,循声偏头望去。

隔着书架层板间的空隙,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她魂牵梦萦、曾在无数个冰冷午夜给予她唯一慰藉的、温润如水的眼眸。

是白蕙心!

她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素净青色男装,做寻常书生打扮,脸色比记忆中更加苍白透明,身形也似乎更单薄了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此刻,她正瞪大了那双秋水明眸,死死地望着楚熠,手中紧紧捏着一本厚重的《舆地纪胜》,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劫后重逢的狂喜,以及深切入骨的担忧。

楚熠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停止了跳动。蕙心!她真的在这里!她还好好地活着,而且竟找到了这龙潭虎穴般的长公主府!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忘了所有反应,只是怔怔地回望着,千言万语汹涌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想抓住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楚熠。”

一个清冷平静,如同玉磬轻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身后传来,瞬间浇熄了她所有翻涌滚烫的情绪。

楚熠猛地回神,倏然转身,只见苏月盈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几步之外。今日的苏月盈穿着一袭月白底绣银线桂花纹的宫装,墨发绾成慵懒的随云髻,只簪一支素银点翠桂花步摇,与她平日偏好的疏离冷香不同,今日她发间带着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气,衬得整个人难得地柔和了几分,与这中秋将至的氛围倒是相得益彰。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书架缝隙后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俏脸,最后落在楚熠身上,唇角噙着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浅淡弧度。

“东侧第三排,《中秋佳话辑录》,取到了吗?”苏月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无形威压,她缓步上前,流云般的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极其自然地挡在了楚熠与白蕙心视线交汇的狭窄路径之间,将楚熠的视野完全占据。

楚熠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腾的情绪,低声道:“……回殿下,尚未。”

“那还不快去?”苏月盈语气慵懒,尾音微微拖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楚熠咬了咬牙,一股混合着屈辱和无奈的情绪哽在喉头。她只得转身,朝着苏月盈指示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沉重而煎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来自书架后方、充满担忧与急切疑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几乎要将她灼穿。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不要回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苏月盈站在原地,看着楚熠略显僵硬却依旧倔强的背影消失在书架深处,又瞥了一眼那书架后已然空无一人的方向,眸色深沉如夜,无人能窥见其中翻涌的思绪。

是夜,万籁俱寂,唯有秋虫在廊下不知疲倦地低鸣,吟唱着秋日的挽歌。

楚熠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苏月盈的寝殿。殿内只燃着一盏昏黄的缠枝莲银灯,光线暧昧不明。苏月盈身着素白寝衣,墨色长发如瀑披散,正斜倚在窗边的贵妃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那个从楚熠那里夺来的、绣工粗糙的兰花香囊的穗子,目光落在窗外那轮渐趋圆满的月亮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早就知道!你知道蕙心在查什么,知道她会有危险!”楚熠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她几乎是冲到榻前,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月盈。

苏月盈缓缓抬起眼睫,昏黄的灯光在她精致无瑕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清亮逼人,仿佛能洞穿人心。“怎么?”她轻轻挑眉,语气带着一贯的、令人恼火的玩味,“担心你那位……好友了?”她在“好友”二字上,刻意放缓了语调。

“别动她。”楚熠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苏月盈纤细的手腕。触手一片温凉滑腻,如同上好的寒玉。“她与此事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放过她,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甚至是……一丝抛却了所有尊严的恳求。为了蕙心的安全,她可以暂时放下仇恨,放下骄傲。

苏月盈的目光落在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上,楚熠的掌心很烫,那温度几乎要透过皮肤灼烧进来,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起了黛眉。然而,比那轻微痛感更清晰的,是楚熠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为另一人担忧乃至卑微祈求的神情。一股极其细微、连她自己都尚未辨明缘由的烦躁与不悦,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悄然漾开一圈涟漪。她凝视着楚熠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眸子,一时间,竟忘了立刻挣脱这逾矩的触碰。

良久,苏月盈才轻轻却坚定地抽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与疏离:“她若安分守己,本宫自然不会动她。但她若执意要往那万丈悬崖边沿徘徊,往最锋利的刀尖上撞……”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里蕴含的冰冷威胁,在寂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林永唯求见的声音,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与急促。

苏月盈宣她进来。林永唯快步走入,甚至来不及行全礼,便压低声音急道:“殿下,刚得到密报,白蕙心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查到了月影阁与北狄往来的部分密信副本!虽非核心,但已触及阁主逆鳞!月影阁此番行动异常迅速猖狂,恐怕不止是为了灭口,更是在试探殿下您的底线和反应!”

苏月盈闻言,神色骤然一凝,如同覆上一层寒霜,立刻下令:“加派一倍暗卫,十二时辰轮值,务必护她周全,至少在京城之内,不能让她出一丝差错!”

林永唯躬身领命,却又迟疑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楚熠,压低声音对苏月盈道:“殿下,您似乎对楚熠姑娘的这位好友……格外上心。”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利用或者维持棋局平衡的范畴,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维护。

苏月盈垂眸,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仿佛自言自语:“本宫只是……不想这盘渐入佳境的棋,提前失去一颗有趣的棋子,变得索然无味罢了。”然而,这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连她自己此刻也难以分辨。

然而,变故的发生,往往比最缜密的预想还要快上几分。

翌日黄昏,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楚熠被苏月盈以“取回私塾先生点评过的《山河志》”为由,派往白蕙心暂时栖身的清源私塾。她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越聚越浓,却又无法违抗命令,只得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前往。

刚踏入私塾清幽的后院,一股凛冽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便扑面而来!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屋檐下、假山后疾掠而出,身形诡谲,出手狠辣刁钻,目标明确地直扑正在院中石桌旁晾晒书卷的白蕙心!

“蕙心小心!”楚熠瞳孔骤然收缩,不假思索地反手拔出一直隐藏在腰间的精钢短刃,足下一点,纵身扑上,迅捷地将白蕙心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与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瞬间战在一处!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地撕裂了院落原有的宁静。这些日子在公主府,虽为近侍,受尽屈辱,楚熠却也在无人注意的深夜里,凭着那股不灭的恨意与求生本能,暗中苦练不辍。许是压力催逼,又或是心性使然,她的身手竟比初入府时明显敏捷凌厉了不少。此刻护友心切,更是潜能爆发,招式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一时间竟与数名配合默契的杀手周旋不下,未露明显败象。

白蕙心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却强自镇定,紧紧靠在楚熠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后背,身体微微发抖。

混乱之中,一名一直隐匿在茂密梧桐树冠中的杀手,终于瞅准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无声地扣动了袖中弩箭的机括!一支泛着幽蓝光泽、明显淬了剧毒的短箭,悄无声息地破空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精准地直指白蕙心毫无防备的后心!

“蕙心!”楚熠眼角余光瞥见那一点致命的寒光,脑中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一个旋身,将白蕙心完全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迎向了那支疾射而来的毒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更为迅疾如电的黑影从斜刺里冲出,刀光如匹练般一闪而过,“叮”的一声极其清脆的锐响,那支淬毒短箭被精准地击飞出去,“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一旁廊柱之上,箭尾兀自高速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正是苏月盈提前安排、一直暗中跟随保护的暗卫及时出手了。

然而,尽管毒箭被险之又险地挡开,楚熠为了全力护住白蕙心,动作间肩头仍被另一名杀手趁机袭来的刀锋划过,锐利的疼痛传来,鲜血瞬间涌出,浸透了青色的衣料,迅速晕开一片暗红。

刺客见事不可为,目标已有防备,且在暗卫的围攻下已方渐处下风,立刻发出几声短促的呼哨,如同来时一般诡秘地迅速撤退,融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消失不见。

“阿熠!你受伤了!”白蕙心看着楚熠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色,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慌忙用自己的绢帕死死按住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声音哽咽颤抖,充满了心疼与愧疚。

楚熠忍着肩头火辣辣的剧痛,摇了摇头,正想开口安慰她几句,目光却猛地定住了——只见苏月盈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了私塾后院的月亮门旁,一身月白宫装纤尘不染,正默然望着她们这边。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模样,仿佛只是偶然信步至此,但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深沉情绪。

回到公主府,楚熠被直接带至她所居的偏殿。苏月盈挥退了所有上前想要帮忙的侍女,亲自提来了那个熟悉的紫檀木药箱。

“把衣服褪下。”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无波。

楚熠迟疑了一瞬,肩头的伤处在紧绷后愈发疼痛,她依言背过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衣带,露出受伤的左边肩头。伤口约莫三寸长,皮肉外翻,虽然不算太深,但看着颇为狰狞,鲜血仍在慢慢渗出。

苏月盈沉默地跪坐在她身后的软垫上,打开药箱,取出干净的棉帕,蘸取清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尘土。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性格不符的专注与耐心,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伤口周围完好的肌肤,带来一阵阵奇异的、混合着痛楚与舒缓的战栗。

楚熠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绷紧了背部肌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现在知道疼了?”苏月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抑或是别的什么。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又放轻柔了些许,“逞英雄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若那箭上淬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楚熠抿紧苍白的嘴唇,倔强地不肯出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月盈轻柔而规律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裸露的肩颈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殿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炸开一朵灯花,以及彼此清浅交织的呼吸声。透过身前梳妆台上那面模糊的铜镜,她能看到苏月盈低垂着眼睑、专注为她处理伤药的侧脸,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神情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楚熠强行摁了下去。

她猛地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清晰地闪过七年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血红,亲人凄厉绝望的惨叫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还有……那个站在摇曳肆虐的火光之外,身着华美宫装、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苏月盈。那时,在一片血色与混乱的炼狱中,苏月盈的目光竟穿透了奔逃哭嚎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躲在水缸后、吓得瑟瑟发抖、满眼惊恐的她身上,然后,那张稚嫩却已显绝色的脸上,唇角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勾起了一抹纯净无暇,却又在那一刻显得无比残酷冰冷的微笑。那个笑容,如同最深刻的梦魇,七年来夜夜纠缠,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是她所有仇恨与活下去的执念的源头。

恨吗?自然是恨的,刻骨铭心。可为什么……为什么此刻这个仇人近在咫尺的、轻柔的触碰,这殿内弥漫的、带着她身上冷香的安宁气息,竟会让她产生一丝迷茫?

思绪混乱间,刺激性的药粉洒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楚熠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意识因失血和疼痛而有些昏沉涣散,下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破碎而模糊:“别去……和亲……不要去……”

正在为她缠绕绷带的苏月盈,动作猛地一顿,系着绷带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她抬起头,看着铜镜中映出的、楚熠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异常苍白脆弱的侧脸,那双总是燃烧着不屈仇恨火焰的眸子此刻紧闭着,长睫如同受伤的蝶翼般脆弱地不停颤抖。听着她那近乎梦呓般、却带着某种执拗的阻拦话语,苏月盈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而奇异的、酸酸涩涩的涟漪。她迅速垂下眼帘,用力眨了眨,压下这突如其来的、不该有的情绪波动,继续手上包扎的动作,只是那纤细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心底的不平静。

楚熠再次从昏沉中醒来时,窗外已是夜色浓重。肩头的伤处被妥善地包扎好,白色的绷带缠绕得整齐而牢固,传来阵阵清亮镇痛药效带来的舒缓感。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适应着殿内昏暗的光线,随即惊讶地发现,苏月盈竟还坐在她榻边的梨花木绣墩上!

她单手支颐,肘部抵在桌沿,似乎正在闭目养神。昏黄的烛光柔和地勾勒着她完美无瑕的脸部线条,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凌厉锋芒与深沉算计,竟显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柔弱的疲惫与宁静。一缕墨色的发丝垂落颊边,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拂动。

楚熠怔住了,一时忘了动弹,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幅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画面,心中五味杂陈。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醒转的动静,亦或是感受到了那专注的视线,苏月盈缓缓睁开了眼,对上了她迷茫中带着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微妙而尴尬的静谧。

“醒了?”苏月盈率先移开视线,声音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慵懒沙哑,她放下支颐的手,坐直了身子,“你若就这么轻易死了,本宫这盘好不容易才变得有趣些的棋,还怎么继续下去?”语气依旧带着她惯有的、令人恼火的嘲讽与奚落,却似乎比往常少了些许底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别扭?

楚熠撑着手臂,有些吃力地坐起身子,肩头的伤口因动作而被牵动,带来一阵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她忽略那不适,抬起眼,极其认真地看向苏月盈,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苏月盈,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仅仅是一颗棋子,一个……玩具吗?”

苏月盈闻言,倏然转回头看向她,黛眉微挑,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而尖锐地反问。看着楚熠那双清澈见底、不染丝毫杂质、此刻却充满了执拗与认真光芒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照着她自己那张难得显露出一丝措不及防的倒影。苏月盈张了张那嫣红饱满的唇,竟一时语塞。向来巧舌如簧、善于掌控人心、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长公主殿下,第一次在一个她视为“阶下囚”、“复仇者”、“玩具”的人面前,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词穷”的窘迫。

几日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苏月盈,言语间的施压与暗示已近乎**。

“北狄使团已于昨日抵达京郊驿馆,一切安顿妥当。中秋佳节,月圆人圆,正是吉时。”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中秋宫宴之上,朕便会当众下旨,定下这和亲之事。皇妹,你素来识大体,顾大局,当知此事关乎两国邦交,社稷安稳,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朕失望,让天下人看了笑话。”他的目光看似平和,实则锐利如鹰,紧紧锁在苏月盈身上。

苏月盈站在下首,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起,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嵌入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她却恍若未觉。她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那个与她流着相同血液、曾依赖她铲除异己、如今却迫不及待想要将她作为政治筹码推出去的皇兄,唇边缓缓泛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皇兄……就这般容不下月盈?非要将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取干净,将这具残躯扔到那苦寒荒凉、举目无亲的北狄王庭,您才肯真正高枕无忧吗?”

皇帝眸光骤然一沉,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意,语气转冷,带着明确的警告:“苏月盈!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别忘了,你能有今日之地位,之权势,靠的是谁的恩典!朕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

苏月盈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封。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挺直了那看似纤细却承载了万千重量的脊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御书房。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所有强撑的坚强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那背影在空旷大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决绝。

楚熠恰好奉命前来送一批需要紧急批阅的奏章,行至御书房门外时,恰好将内里最后那几句充满刀光剑影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她捧着沉重的奏章匣子,站在原地,看着苏月盈那挺直却难掩落寞与悲凉的背影消失在朱红回廊的尽头,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起她背上那些交错狰狞的陈旧鞭痕,想起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疲惫,再想到十年前那场吞噬了她一切的大火中,苏月盈那个令人遍体生寒的、带着笑意的眼神……心中那道因灭门之恨而筑起的、自以为坚固无比的高墙,此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烈撞击,裂开了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缝隙。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名为“保护欲”的情绪,竟在那片恨意的废墟之上,不受控制地悄然滋生、蔓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指甲狠狠嵌入白日里刚刚结痂的掌心伤口,带来一阵清晰而尖锐的痛感,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勿忘血海深仇,却又仿佛……在借此坚定某个刚刚萌芽的、危险而冲动的决心。

是夜,月华如水,因临近中秋,天边那轮明月已近乎圆满,清辉遍洒,将庭院中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一切都清晰可见,如同白昼。

楚熠在花园深处的六角凉亭里,找到了正独自凭栏饮酒的苏月盈。汉白玉的石桌上,只放着一壶酒,一只孤零零的白玉酒杯。苏月盈未着宫装,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软绸长袍,墨发未绾,随意披散在身后,她倚靠着冰凉的亭柱,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明亮、象征着团圆与圆满的玉盘,完美的侧影在纯净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单薄,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片银辉之中,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楚熠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一步步走上凉亭的台阶,来到苏月盈面前。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苏月盈被月光勾勒出的、略显单薄脆弱的肩膀线条,想起御书房外听到的对话,想起她可能面临的命运,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我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苏月盈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的双颊因酒意而泛着淡淡的、诱人的绯红,眼神却带着几分迷离的雾气与毫不掩饰的嘲讽。她轻轻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空旷而寂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就凭你?”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楚熠肩上那处被衣衫掩盖的伤口,语气里的奚落如同冰锥,“就凭你这一身尚未痊愈的伤,和那点……虽然有所长进、却依旧微不足道的功夫?楚熠,你是昨夜失血过多,至今神志尚未完全清醒吗?还是说,你忘了,我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什么?”她自然是不信的,一个对她恨之入骨、日夜想着如何手刃她为家族报仇雪恨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想要保护她?这荒谬的言论,大抵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戏弄之语,或是某种更深层、她尚未看透的算计与图谋吧。

楚熠并没有因她这预料之中的嘲笑和尖锐的反问而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她只是定定地、毫无退缩地回视着苏月盈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清澈的月光毫无保留地映照进她的眼底,那里仿佛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安静而坚定地燃烧,是一片前所未有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清澈与决绝。她再次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就凭我这条命。”

苏月盈端着那只白玉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杯中琥珀色的琼浆随之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她迅速地、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垂下了眼帘,浓密卷翘的长睫如同最好的扇羽,完美地掩去了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理解的剧烈震动与波澜。这感觉太过陌生,太过突如其来,让她本能地感到警惕与排斥,急于否认。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恨她入骨的人,怎会说出这般……近乎誓言般的话语?这其中,定然有诈。定是另有所图,或者,仅仅是她酒醉后产生的幻听与错觉。

她猛地别过脸去,不再看楚熠那双过于灼热真诚的眼睛,仿佛那目光会烫伤她。她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的语气重新恢复了那一贯的、掌控一切的慵懒与漫不经心,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轻蔑:“呵……是么?那本宫……便拭目以待了。”她刻意拉长了尾音,将这话语包装成一句纯粹的、不带任何分量的戏言。

只是,那紧紧握着空酒杯的、纤细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终究是诚实地泄露了她内心深处,并非如表面那般全然无动于衷。凉亭之外,月华如水,温柔地笼罩着世间万物。命运的丝线,已在当事人毫无察觉之际,悄然缠绕,越收越紧。中秋将至,那象征着团圆美满的月圆之夜,等待着她们的,绝非风平浪静的盛宴,而是一场早已注定、无法回避的惊涛骇浪。

周日没事干给我写爽了一下子没收住

因为真的很想细腻的写一些角色的心理描写来表现人物性格,写着写着自己磕爽了

感觉写文就像画画,先思考构图(剧情大致走向),画草稿(写大纲),勾线(场景,角色,对话),上色(动作描写),细化(心理描写)[可怜]写多了会不会看起来很冗杂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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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意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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