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杰和楚萧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公司，乘坐的不是同一部电梯。当顾杰从电梯轿厢里迈出时，眼角余光正好瞥见楚萧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身影挺拔冷峻。顾杰的心脏下意识地缩紧，脚步微顿，脸上挤出一个准备打招呼的笑容。然而，楚萧的目光径直掠过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以太团队所在的区域走去。顾杰嘴角那点勉强的笑意瞬间垮掉，讪讪地低下头，将打招呼的心思彻底掐灭。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台区域。就在这时，方同清亮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殷勤响了起来：“顾经理！您来啦！您爱吃的那个牌子的蛋糕，我早上已经买好放在茶水间冰箱第一层了！”
顾杰勉强收敛心神，对着方同点了点头：“嗯，谢了。”
“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方同脸上堆满笑容，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杰身边，继续汇报，“对了，顾经理，关于生鲜冷链那个项目的跟进情况，资料我都准备好了，要不…现在去您办公室详细聊聊？”
“好，走吧。”顾杰应道，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个可能和楚萧产生视线交集的区域。
另一边，楚萧走到孟胜的工位旁，屈起手指，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隔断板，发出清脆的“叩叩”声。孟胜立刻抬起头。
“通知下去，下午两点，项目核心组沟通会。让众星那边参与的人，都准备好进度汇报。”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前方，恰好捕捉到顾杰和方同肩并肩、靠得极近一起走向办公室的背影。楚萧的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下颌线微微绷紧。
“是，楚经理！我马上通知。”孟胜利落地应下。
顾杰在办公室里有些心神不宁。他暗中观察了很久，楚萧的办公室百叶窗一直拉着，人几乎没怎么出来。熬到下午茶时分，他借口去拿蛋糕，走进了茶水间。打开冰箱门，在方同说的第一层仔细翻找了好几遍，空空如也。
“奇怪…”顾杰喃喃自语，又不死心地弯腰查看了下面几层，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包装盒。难道是方同记错了？
正疑惑着，方同和刘倩也正好说笑着走进茶水间倒咖啡。
“哎，方同，”顾杰直起身，脸上带着困惑，“你说的那个蛋糕…没看见啊？”
“啊？没有吗？”方同也愣住了，凑到冰箱前亲自确认，“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就放在这一层最显眼的位置了！”
“蛋糕？”一旁的刘倩一边接咖啡，一边漫不经心地插话，“是不是那个黑色盒子，看起来挺高级的巧克力蛋糕？”
顾杰和方同同时将目光投向刘倩。
“对啊，就是那个。”方同抢先说道，“那是我特意给杰哥买的！”
刘倩慢条斯理地按下咖啡机的停止键，端起杯子，转过身：“哦，那个啊…我看见被送到楚经理办公室去了。”
“什么？！”方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问也不问一声就拿走了啊？”
顾杰心里咯噔一下，他强装镇定，摆了摆手：“一块蛋糕而已，可能…是猛助理拿东西的时候顺手拿错了吧。”
“那是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呢！”方同小声嘟囔着。
刘倩轻轻吹了吹滚烫的咖啡，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同一眼，语气轻飘飘的：“能入得了楚经理的口，你就偷着乐吧，方同。”她话里有话，眼神在顾杰和方同之间暧昧地扫了一圈。
三人各怀心思地倒好咖啡，一起走出茶水间，往办公区走去。顾杰见方同还耷拉着脑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抚：“行了，别想蛋糕的事了。你做的那个冷链项目的报告我看过了，很详细，分析得也很到位。好好干。”
方同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充满期待地看着顾杰：“真的吗？杰哥！你真的觉得不错？”
顾杰看着他这副单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肯定地点了点头：“嗯，真的。”
就在这时，顾宏山恰好从旁边经过。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刘倩身上，脸上带上了温和笑容：“倩倩啊，实习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虽然刘倩的姨妈已经去世，但面对顾宏山，她还是保持着礼貌，微微颔首：“姨父，还行，挺适应的。”
“嗯，适应就好。差不多就让人事部给你办转正手续吧。”
“谢谢姨父。”
“嗯，转正后想好去哪个部门发展，到时候直接跟我或者跟刘副总说一声就行。”顾宏山仿佛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顾杰和方同，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语气瞬间公事公办起来：“你们一会儿要开会？”
顾杰立刻收敛了表情，站直身体，恭敬地回答：“是，顾总。”这是顾宏山明确的要求，在公司必须保持上下级的距离。
“嗯。”顾宏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随口吩咐道：“会议结束后，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份，送到我办公室。”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顾杰只是一个负责记录和跑腿的文员。
顾杰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黯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低声应道：“知道了，顾总。”这种被轻视的安排，他早已习惯了。
然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那间拉着百叶窗的办公室里，一双深邃的眼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尽收眼底。
楚萧站在窗后，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的对话，但他清晰地看到了顾杰抬手拍在方同肩上的那个动作，看到了方同瞬间亮起的、充满依赖和崇拜的眼神，也看到了顾宏山对顾杰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视和打发。
办公桌上，那个本该属于顾杰的黑色蛋糕盒已经空了，最后一块巧克力蛋糕被他狠狠地塞进了嘴里。甜腻中带着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却丝毫无法压下他心头那股翻涌的酸涩和怒意。
他骗不了自己。
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在意。
在意得快要发疯。
会议室氛围严谨，投影幕布上展示着“心月岛高端疗养社区”的定位分析图。市场顾问刚阐述完初步想法。
楚萧听完，指尖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轻一点，目光投向顾杰：“顾经理，疗养院的核心在于疗与养的深度结合。对于术后康复和需要持续健康管理的高净值客群，你认为我们的高级感，应该如何体现在医疗康复资源的独特性和无缝衔接上，与单纯提供床位的基础养老机构拉开本质差距？”
突然被点名的顾杰，脊背下意识挺直。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凝神，回答道：“楚经理问到了关键。我认为，差异化在于构建‘主动健康管理’体系。这不仅是引入专业的康复师，而是打造一个定制化的疗愈方案。比如，”他边說边快速在平板调出资料投屏，“针对关节术后客群，我们能否与顶尖运动医学中心合作，在项目内设立配备水下treadmill和3D动作捕捉分析系统的康复中心？让客户在度假般的环境中，完成在专业医院才能进行的康复。”
他目光扫过全场，继续清晰阐述：“对于更关注慢性病管理或抗衰老的高知人群，高级感则体现在预防医学层面。是否可以引入基因检测、肠道菌群调控、睡眠障碍干预等前沿健康管理项目？将这些服务与日常居住环境深度整合，形成独特的核心竞争力。”
楚萧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认可，他立刻追问：“很好的方向。那么，在商业模式上，这种重资产、高专业度的投入，如何与会员制或长期租赁模式结合，确保盈利性和客户黏性？如何让客户为看不见的医疗健康保障支付溢价，而不仅仅是为一套海景房买单？”
“这正是关键。我认为，可以设计分级会员体系。基础会员享受环境与基础健康监测；高级会员则拥有个性化健康档案、年度深度体检评估和专属康复师一对一服务。盈利点不在于床位费，而在于持续性的健康服务订阅费。同时，与高端医疗机构的合作本身，就是最具说服力的品牌背书，能吸引看重生命质量的客群，他们愿意为延长健康寿命支付高溢价。”
刘斌试图插话将方向拉回稳妥的房地产开发思路：“顾经理的想法很有前瞻性，但医疗资质审批和专家资源引进的周期和风险…”
楚萧却仿佛没听见，目光仍锁住顾杰，提出更落地的要求：“很好。请你牵头，在一周内拿出一份与至少两家国内顶级康复或健康管理机构初步的合作可行性方案框架。”
“是，楚经理。”顾杰应下，感受到一种被信任的压力和动力。
整个互动中，楚萧的语气始终是冷静、严苛的上司姿态，但他提出的每个问题，都在引导顾杰展现出被埋没的战略思维和对高端疗养市场的深刻理解。这种专业的逼迫，在旁人看来是严格的工作要求，实则是在公开场合为顾杰搭建了一个展示价值的舞台，也让所有人，包括顾杰自己，重新认识了他的能力。两人之间一种基于专业尊重的新张力，在会议室里悄然弥漫开来。
他侃侃而谈，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完全沉浸在了专业领域的光芒之中，暂时忘却了与楚萧之间的尴尬。
刘斌在一旁脸色有些微妙，他干咳了一声，试图插话将主导权拉回自己这边：“顾经理的想法不错，不过呢，我们也要考虑成本控制和实际落地难度…”
楚萧却仿佛没有听到刘斌的话，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杰，在顾杰阐述完毕后，他直接追问了几个非常尖锐的操作层面细节，顾杰均一一作答，虽然有些地方略显青涩，但核心思路清晰可见。
整个过程中，楚萧提问的语气冷静甚至有些严苛，完全是对待下属的专业态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听到顾杰那些精准的洞察和充满潜力的想法时，他内心深处那份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欣慰，有被才华吸引的悸动，也有酸涩。他本该一直这样发光发热，而不是被压抑在角落。
会议继续进行，但经过这番互动，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位来自以太资本的楚经理，对众星这位看似不起眼的顾经理，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重视和信任。而顾杰，则在楚萧这种逼迫下，不自觉地展现出了被埋没已久的光芒。两人之间，一种基于专业能力的、新的张力，正在悄然形成。
顾宏山的办公室宽敞而奢华，巨大的公桌光可鉴人，背后是一整面墙的书柜，陈列着精装书籍和奖杯。厚重的窗帘拉开一半，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天际线。刘斌敲门时，顾宏山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定格的画面正是刚刚结束的会议室监控视角。他眼神地扫过屏幕上顾杰发言时专注的侧脸和楚萧凝视着他的目光，随即不动声色地抬手，用鼠标点击，关闭了监控窗口，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进。”
刘斌这才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余怒，眉头紧锁，连脚步都比平时重了几分。他走到办公桌前，甚至没等完全站定，就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愤懑和不平：“顾总！您说说，这楚萧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会议上几次三番，直接绕过我，去问顾杰的意见！我这副总的脸往哪儿搁？他这明摆着就是要硬捧顾杰，跟我们叫板啊！”
顾宏山身体向后，缓缓靠进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脸上是一贯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刘斌啊，”他开口，声音缓慢，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待顾杰是什么态度，你心里难道还没数吗？事情，尽管放手让他去做。功劳苦劳，最后汇总起来，项目的主导权和最终的汇报人，不还是在你手里攥着吗？”
刘斌急急地上前半步，双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身体前倾，语气更加焦灼：“可是顾总！万一…万一这中间出点什么差错，捅了篓子，最后背锅的还不是……”
“哎，”顾宏山抬手打断他，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你多虑了。楚萧那个人，我观察过，对项目是出了名的认真负责。以太资本投入这么大，也不会任由他胡来。他说到底，也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敢拿几十亿的投资打水漂玩？”他轻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他心想，况且…刚才会议上，顾杰的表现，倒是…出乎意料的有些见地。有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意外，这个不肯按他安排的路走的儿子，或许…还有点利用价值。至于小儿子，他还有一二十年可以等。
他重新坐直身体：“刘斌，听我的。这个项目，现阶段就放手让他们去折腾。所有的流程、关键节点的资料，最终审核签字的那一关，你必须给我牢牢把住。这就够了。”
刘斌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但看到顾宏山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悻悻然地直起身，语气勉强：“是…顾总，我明白了。”
顾宏山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语气一转，变得轻描淡写却带着深意：“楚萧既然这么信任他，那就把担子都交给他。毕竟，心月岛这个项目至关重要，后续公司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以太的投资，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跟楚萧起正面冲突。”他话锋突然一转，眼神变得冷硬，“对了，生鲜冷链那个烂摊子，不是一直没什么进展吗？让顾杰亲自去跑一趟现场，深入调查一下。给他派点实在的活儿，别让他太闲着了。”
这番话，轻飘飘的，却彻底暴露了顾宏山对顾杰的真实态度，极致的利用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他完全没把顾杰当作儿子，更像是一件可以随时用来交换利益或者处理脏活累活的工具。
刘斌瞬间领会了老板的意图，脸上闪过些解气的神色，连忙应道：“好的，顾总！我这就去安排！一定让他好好去查个明白！”
顾宏山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刘斌恭敬地弯腰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重归寂静。顾宏山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繁华的景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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