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赶大集的前两天下午,长柳在家里吃过了午饭,趁陆郎君洗碗的时候跑到灶前从里面掏了两个灰扑扑的土豆揣兜里,然后撒丫子跑了。
“去哪里?”陆郎君在后头喊。
长柳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风里传来:“路哥儿,家。”
赵时路是他唯一的朋友,比他小三岁,在家那是当牛做马地熬着,就因为他有一个后爹爹。
赵家住在河的下游,一般这个时候赵时路都撅着屁股在河边洗衣裳,他后爹爹接了村里庄子上的活,每天都收罗一大堆脏衣服来洗,赚几个铜板儿。
庄子是大户人家的,里面管浆洗的下人每月月俸都比他们这些地里刨食的人苦哈哈干几个月还多。
所以他们不想洗衣裳,就直接外包给了村子里的人,反正主子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次,只讨好那几个管事的就成。
赵时路他后爹爹心最狠,要价最低,揽的活却最多,反正不是他儿子洗,根本不心疼。
长柳每次过去找他的时候都要隔老远就开始大声喊着,不然吓着了赵时路怕他掉水里。
“你怎么来了呀?”赵时路见着了他高兴得很,起身在衣裳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然后踩着两侧长满了绿苔藓的石梯走上去。
长柳从怀里拿出烤好的土豆,献宝似的给他看,然后塞到他怀里催促着,“快,快吃。”
赵时路在家里总吃不饱,他隔三差五地就偷点东西出来投喂。
不能正大光明的接济是因为之前爹爹请他来家里吃过一顿饭,左邻右舍的人就知道了他在家里吃不饱,这事儿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一会儿就满天飞了。
不出所料,赵时路晚上回去就被他后爹爹撺掇着他爹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细长的竹条打在身上,落下去就是一条红印子,打得他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疼得哭爹喊娘,那天晚上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
长柳也夹在人群里偷偷看,眼睛红红的,听见赵文财骂骂咧咧的,问赵时路家里没给他饭吃是不是,要眼巴巴地跑去别人家讨饭吃。
这话难听,村里人听了以后基本上都心知肚明了,以后也不敢随便叫他家孩子去吃饭了。
陆郎君回到家里因为这事儿被气得心绞痛了好几天,长柳也就不敢再提让赵时路来家里吃饭的事了。
“我听说你要成亲了?”赵时路一边吃土豆一边说着,长柳心里吃了一惊,“谁,谁说的?”
“你大哥夫,他跟大家都这么说呢。”
长柳听了气得不行,胸脯剧烈起伏,气鼓鼓地哼着:“烂,烂,烂嘴巴。”
赵时路一听噗嗤一声笑了,靠过去贴了贴他的肩膀,安抚着:“别气别气,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前几日听见大家伙在聊,说你大哥夫这人真贼,天天去你家打秋风,还把自己的孩子饿成皮包骨,想用这个来威胁你爹他们,让他们心软,把吃的都给他们送过去。”
赵时路说着说着越来越心惊,打听着:“这是真的吗,感觉有点太过分了。”
长柳板着脸,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大大地瞪着,坚定地点点头,“嗯!”
赵时路听了咂咂嘴,难以置信地道:“真不是东西啊。”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比我后爹爹还不是东西。”
后爹爹已经成为了他的评判标准,比他后爹爹好一点的就是好人,连他后爹爹都不如的那就是纯纯坏人。
赵时路叹着气,小声说:“起码他只是对我不好,但是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是很好的,你大哥夫真不是人。”
长柳今天来不是和他谈大哥夫的事情的,是为了另一件,于是坐直了身体挺直了腰背,磕磕巴巴地说着:“后,后天,我去,赶大集。”
赵时路安静地等着,他一听就知道长柳的话还没说完。
“同梅姨,见,见,那个人,我,我害怕,你去吗?”
长柳说完,眼睛眨成星星,满含期盼地望着他。
赵时路想了想,去镇上虽然远了点,但那天人多,而且很多人都是走着去,热热闹闹的也没什么危险。
他早上起来把猪食先煮上,然后就背着背篓假装上山去割牛草,实际偷溜出去躲着,等大家都出门以后他就悄悄跟着,应该是没问题的。
顶多就是晚上回来挨会打而已,不碍事的。
于是,他在长柳亮晶晶的眼睛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长柳开心地笑了,立马脱掉鞋子挽起裤脚和袖子,光着脚哒哒地往河边走,说:“我,我帮你,洗,衣裳。”
赵时路想说不用来着,但这些衣裳又确实很多,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洗到什么时候,于是只能答应了。
傍晚日落,天边出现淡淡的霞光。
两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河边鞠水玩,旁边堆放着两大盆洗干净的衣裳,像小山包一样高。
*
清早,张青松拾了一件补丁最少的衣裳套在身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去镇上上工,结果路过于婶儿家门口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给我穿这个,待会儿要是相不上有你哭的。”
张青松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犯起了嘀咕:“咋了嘛,挺好的呀,又干净,而且我在饭店后厨干活,穿太好了不行,糟蹋,人家说不定还觉得我臭显摆呢,就这样挺好。”
于婶儿不想再说他,加上这会儿回去换一套的确是来不及了,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放他走。
长柳一家三口今天也是起得很早,收拾打扮了一番,陆郎君还特意翻出了长柳过年时裁的一套蓝色春装,还没穿过呢,今天终于拿出来了。
可长柳见了却皱着眉,有些扫兴地说:“这,这么,隆重,万一,对,对方,是个瞎子,咋办?那不白,白穿了?”
陆郎君听了作势要打他,“说什么呢?”
长柳知道爹爹的巴掌不会落下来,还站在原地理直气壮地哼着。
他昨晚琢磨了许久,大家都说那男人条件好,可那个男人却要和他这个结巴相亲,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那男的一定有个什么大秘密瞒着的,不是太老太丑的话,那就是眼瞎了,不然咋会同意和他相亲?
陆郎君听了他的歪理被气笑了,把衣裳往他怀里塞,催促着:“快去换衣裳,去镇上远着呢,得早点出发。”
长柳撇撇嘴,抱着衣裳往屋里走,心想他过年的时候给他爷爷奶奶上坟都没这么隆重 ,现在去见一个不知底细不知相貌的男人竟然还要穿新衣裳。
他插好了门闩,转头看着怀里的衣裳叹了口气,心想那男的最好是长得还不错的,不然这回真是亏大了。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大家知道他们是去镇上相看儿婿的,长阿爹还特意抓了只鸡绑好放在背篓里,说是要去镇上卖鸡。
路过长闻家时,丁慈带着孩子在院子边玩耍,看见长柳后重重地哼了一声,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也没同二老打招呼,转身就拎着孩子进了屋。
长柳没啥反应,只是爱惜地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然后继续乐颠颠地跟在爹爹身后去镇上赶大集 。
如果今天不是去见那个男人,只是单纯地去赶集的话,他会更开心的。
几人在半路和赵时路撞上了了,长柳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你,你去,哪儿?”
“我去镇上给我后爹爹扯块布,他生辰快到了,我想给他送点礼。”
赵时路说完还故意把背篓里的柴火拿给大家看,“我把这些柴火卖了就能扯布了。”
他昨天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直接跑,会被打死的,所以特意上山打了点柴,又连夜想了这套说辞,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回家应该就不会挨打了。
长柳明白,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其余同行的村里人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真是一个好孩子。
到了镇上大家要分手,梅姨故意大声说她知道哪里在收鸡 ,便直接把他们一家三口带去了张青松干活的饭店对面那条街。
赵时路背着一大捆柴巴巴地跟了两步,长柳立马说:“梅姨,路哥儿也跟,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梅姨瞧了瞧赵时路,年纪小个头也小,皮肤虽然黑,但眼睛又大又明亮,还泛着水光,湿漉漉的样子看起来怪惹人怜爱的,便点点头答应了,但还是对他叮嘱着:“一会儿你就专心卖你的柴,我们做什么你别管。”
“嗯嗯。”赵时路乖巧地点头。
到了梅姨和她小姑子约好的地方,长柳看见了一个胖胖的,模样十分和蔼的婶婶,这心里的忐忑稍稍减了几分。
于婶儿和梅姨说话的时候也越过肩膀去看长柳,压低了声音询问小姑子,“你觉得有戏没?”
“当然了,你没看见新衣裳都穿上了?对了,张青松人呢,来了没?”梅姨笑着问。
“来了来了,我找他去,一会儿让他在对面那一块儿站着假装买东西,你们看看。”
于婶儿说完就走了,梅姨喜笑颜开地过来说:“叫人去了,咱们等一会儿吧。”
不知道怎的,听见这话的时候长柳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慢吞吞地走到一旁去蹲下抱着膝盖不说话。
“害羞了。”陆郎君笑着同梅姨说。
赵时路在旁边陪着他,安慰他不要紧张。
长柳嘴硬说:“我不,不紧张,我都相,好多次,了。”
旁边有个身穿蓝布衣裳的卖菜郎君见小孩儿白白净净的,又穿着崭新的衣裳,便好心把带来的凳子给他坐。
长柳下意识地拒绝,郎君却坚持。
“拿着吧,反正我这会儿卖菜没时间坐 ,空着也是空着,我看你穿得那么干净,坐地上糟蹋了,蹲着腿还麻。”
长柳一想也是,也就不和郎君客气了,甜甜地道了谢,然后接过板凳坐上去,还让赵时路和他一起坐。
但赵时路摇摇头拒绝了,就那样坐在了他身前的地上,这样一来,郎君的板车和赵时路就把长柳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陆郎君和梅姨在说话,长阿爹在认真卖鸡,一时半会儿竟还真没人注意到他在那里偷偷猫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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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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