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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是海

林市的这座小山村里,有一间小小的教堂。

圣诞节前夕,教众婆婆们一大早便开始准备晚宴。

组里的工作人员也来帮忙。

不过汪谅没见着时渠。

一直到中午,这家伙才扛着机器到了席上。

短暂地出现了一会儿,又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组里人陆陆续续到达,演员组下午全部到齐,过了圣诞节,就正式开工拍摄。

一大群人在教堂前的空地上拍合影,还给村子里好几户人家拍了全家福。

天黑下来,教堂里开始唱颂歌。

下面还有仪式要做,不信教的人们吃过饭、到门口领了平安果就可以离开。

何夕抱着两盒苹果,边往住处走边给时渠打电话:

“你在哪里?”

“姐姐抬头。”

怎么是双声道?

何夕抬了帽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时渠就站在路口朝她挥手。

见她看过来,她把帽子取下。

夜风来的正巧,一下子将她的发尾扬在了路灯颤巍巍的白光里。

短头发的时小渠,果真很可爱。

“何夕姐姐,带你去个地方!”

可爱的时小渠跑过来,牵住她的手。

她们上了车,沿着漆黑的山路走。

“何夕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时渠掌着方向盘,本来就紧张的心,因为何夕的视线变得更加难安。

后视镜里,何夕跟她对上视线:

“在想你会带我去哪里。”

“呐,马上就到了。”

车灯照亮前路,两侧的山体不再延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阔的石子滩涂。

或者说,是枯水期的河床。

“姐姐,下来吧。”

时渠绕到副驾驶,把何夕扶下来,

“小心哦,地上是石头。”

她让她站在原地:

“需要你闭上眼睛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何夕照做。

靴子踏在鹅卵石上的声音响起。

何夕睁开了眼。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能看见不远处隐隐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啪嗒”

灯光亮起。

晃得她赶紧重新闭眼。

又是咔哒咔哒跑步的声音,却不是冲着她来。

会有小石子被她急切的脚步踢得飞起来吗?

何夕想,一定有的,

因为她的心就是那颗飞起来的小石子。

小石子飞到空中,又砸向另一堆石子。

嘈嘈切切,像黑暗里忙碌的精灵。

“何夕姐姐!可以睁开眼睛啦!”

她刚喊完,一丛丛的烟花就争先恐后地窜上了空。

绚丽的爆炸声里,何夕看清眼前的场景。

不远处细碎的沙石地被清理出来一块,罩着白色的天幕,天幕下挂着一圈圈的灯带,摆着露营桌、照明灯,还有礼物盒。

何夕听到自己的靴子走在鹅卵石上的声音。

她此刻的心情,跟几个月前前往盛青工作室时有点相似。

——她能预感,她们的关系即将迎来新的转折点。

只不过几个月前,她带着犹豫、怀疑和忐忑,离开的时候,又带着酸楚和失落。

这一次不同,天幕下那片暖色的光漫溢出来,披在了她身上。

轻轻扫净七年时光在她心底撒下的尘埃,

她以清透的灵魂去赴这场约会。

抛出那片光的人朝她伸手:

“何夕姐姐,平安夜快乐!”

何夕握住那只手,将人扯进自己的怀抱:

“平安夜快乐。”

“你冷不冷?”

手好凉。

“不冷不冷。”

时渠抽出自己的手,掌心相对搓搓搓:

“刚刚摸了引线有点脏所以用湿巾擦了一遍。”

再次握上来,手变成热的。

她们牵着手走在石子路上,周围是匍匐的山。

何夕记得她是怕这些的:

“怎么选在这里过圣诞节?”

时渠就等着她问这句呢。

“姐姐坐这来。”

她引她坐在天幕里的小椅子上,借着灯光和烟花,这里可以看到河道最宽的一处水面。

时渠指着正前方:

“太阳会从这里升起来,姐姐,我有一点巨物和幽闭恐惧症,但是在这里我不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夕问的就是这个:“为什么?”

“因为前面不是山,是海呀。”

黑暗遮住了群山,从天幕里望出去,灯光所及,只看到撒满沙石的滩涂还有泛着波纹的水面。

“海?”

何夕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她重复地问:

“怎么会是海呢?”

时渠打开其中一个礼物盒,拿出里面的东西:

“我说是海,那就是海咯。”

一张海边落日的拍立得,一串贝壳水晶项链。

它们都来自梦幻岛。

何夕接过这两样东西,再抬头看这顶帐篷天幕,还有眼前的桌子、照明灯……

它们都在遥远的记忆里出现过。

“小渠真的很喜欢一比一还原现场。”

何夕失笑,抬手捏捏她的脸,

“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才知道的……就是去喝酒那次。”

“哦——我说你怎么突然表白呢,看来那天晚上知道了不少东西呀。”

何夕放开捏脸的手,用掌心在捏过的地方揉了揉,

“你会怪我吗?擅自跟着你,却不说话。”

时渠鼓起脸颊去蹭姐姐的手心:

“不会啊,不是说过了嘛,要是我那时候就知道,一切都会被我搞砸的。”

“不会的。我从不觉得你会搞砸一切。”

“哎呀,那时候的事就不说了。”

时渠抬手迅速地揉了下眼角,

“我们继续拆礼物嘛。”

第二个礼物盒,是一条围巾毯。

“这是有一年冬天,我和妈妈学的,织得最好的一条,我特意藏起来,因为总觉得还有机会见到你的。”

第三个:

“盛青刚开始起步,很多事需要我们自己做,我跟道具姐姐学了点雕刻,这个玉牌不是我雕的哦,我做得太丑了,但样子是我画的。”

第四个、第五个……

第七个,是一只钢笔。

“还记得我们为什么会重逢吗?”

时渠拿出那支笔,还有一小瓶墨水,

“因为你在合同上签了名字,同意出演我们的电影。”

“姐姐,这就是我的七年。”

每一年我都在想你。

这些东西零零碎碎,有大有小,有贵有贱,全部都是证据。

“因为我知道了你的事,所以我把自己的事也说给你听。”

时渠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张臂抱住何夕。

“我的爱可能有点幼稚,有点……理想主义,但我会尽一切努力,争取跟你走得远一些。我想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那样即使我们分开了,我也不会有遗憾的。

自从看了齐玥藏下的信,何夕就知道自己先前的犹疑是多么愚蠢。

——她居然一直去求证一件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

甚至捏在手里了,还要再三怀疑。

她总是考虑很多,

亲吻醉酒的时渠是她做过最冲动的事,

那是一次多么正确的冲动。

何夕抱住怀里的女孩,像抱住一盏有裂痕的瓷器。

又像抱住自己软得泛酸的心脏。

时渠感觉后颈上一凉。

何夕退开来,指尖沿着细链托起挂坠。

上面镶着钻石、珍珠、白玉和贝母。

时渠看不全,但她看得见它们整体的形状。

是信封和玫瑰。

“嗯……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被你的惊喜震撼到了,暂时拿它出来抵一抵。”

她抱住时渠怔愣住的脑袋,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我会尽快补上那份惊喜的,小渠等一等我好不好?”

时渠捏着那枚吊坠,这份礼物怕是比这片天幕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加在一起还要贵。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

她只是想补全那场在海滩上错过的相遇。

“姐姐你怎么还送我东西……”

何夕晃她的脑袋:

“只准你送我,不让我送给你啊?”

“……”

就是有点被突如其来的金钱砸得晕乎乎的。

没等时渠组织好一个回答,何夕便放开了她:

“好像有点下雨。”

时渠起身站到天幕外面去,黑紫色的天空果然飘起了稀稀拉拉的雨丝。

她们把礼物盒和灯抱进后备箱,时渠去河边点燃了最后一箱烟花。

车身隔断了烟花的响声,却隔不断它们的色彩,紫色金色的光漫进来,下一秒,又开成粉色和绿色。

时渠坐在驾驶室,透过挡风玻璃看越下越密的雨:

“这个天气,能看到日出吗?”

“应该是有点困难。”

何夕查看今夜到明晨的天气,都变成了雨。

时渠叹气:“哎呀,怎么说下就下呢。”

“那么……今晚还有其他的安排吗?”

其实没有了,但最大的安排就是和她待在一起啊。

现在下雨,一旦下得再大点,回去的路会很不安全。

时渠知道最科学的答案就是回答“没有了”,然后发动车子掉头回村。

但她选择沉默。

雨水打在车玻璃上,仿佛在叩门。

细长的银线将她们包围,将车胎系在沙石地上。

在雨丝细密的针脚下,万物都成了大地上的绣花。

动弹不得啊。

时渠伸手调整空调的温度:

“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呢?再等等?”

独处的时间真的很宝贵。

有时候,手机也是个破坏者。

何夕看一眼来电显示,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又是振动的声音。

“姐姐你有事要处理?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我这里今晚没有其他安排了。”

手握上方向盘,车子开始掉头。

时渠分不清自己的心悸是因为幽闭恐惧还是撒谎。

灯都灭了,夜雨摧毁她精心布置的“海滩”,黑暗里,水吞噬了一切,连她的烟花也被粘湿,再也出不了声。

恐惧被浸泡,开始膨胀。

其实可以克服的,

她已经长大了。

时渠笑着问何夕:

“雨天路滑,我会开得有点慢,你的事急不急呀?”

何夕把手机放下,握上门把手:

“停一下,我没什么事要处理,你不舒服的话,我来开车吧。”

时渠停下车,在车门打开之前倾身过来按住了何夕里侧的肩膀。

意识到这样并不能够阻止她,她便越过中央扶手,跨坐过来,直接去抓她的手:

“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如果没有事,能不能留下再听听雨声?”

时渠有点不好意思和何夕对视,于是趴下来抱住她,头搁在她肩上。

何夕的手顺势伸进她敞开的大衣,以便更贴近地轻抚她的脊背:

“好,那就再待一会儿。”

何夕最近收到过几个陌生的来电,这年头电信诈骗无孔不入,她一般都是直接挂断。

但还是会收到短信,今天骗子的话术是她家人要进监狱了。

但她哪还有什么家人?

她们已经互相抛弃了。

“要小心电信诈骗。”她说。

时渠明白刚刚是什么消息,全身都放松下来,安心地趴在姐姐身上。

“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她附和。

她们就这样以拥抱的姿势挤在一个座位上,

何夕想到她刚才有些发白的面色,担心会加剧她的症状:

“要开一点窗透气吗?闷不闷?”

时渠从她身上坐起来,开了一点点窗,雨丝刚洒了几缕进来,又被无情地切断。

“还是不了,外面更可怕。”

何夕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笑着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小渠还是小朋友呢,小朋友总裁这些年真是辛苦了。”

她手上拨了几下,觉得有点不对劲:

“……谁给你剪的头发?”

时渠的脸颊又成了红扑扑的,她笑着承认,甚至还有点自豪:

“我自己,还有村口的阿姨。”

何夕捻了几簇头发起来:

“这个……长长了会是什么样啊?”

时渠摇头:“不知道,你是第一个看见它的人,你要对它说点好话吗?让它长得正常一点。”

第一个看见的……

何夕真得承认,时渠做得每一件事都精准踩在她在意的点上。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管了,先哄哄她的头发吧。

她凑近她的耳朵,假装警告那些头发:

“好好长啊,不然把你们都剪掉。”

“哈哈哈哈哈哈……”

好莫名其妙哦。

可是爱人在一起,都是会莫名其妙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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