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窗外夜色如墨。
灵堂内烛火飘摇,白色的魂幡陈列两旁,正中央摆着一口黑沉沉的木棺,大写的“奠”字压得人心里喘不过气。
光秃秃的树上落了一只渡鸦,透过窗户看向屋内,纯净的眼珠反射出室内陈设,黑色的小脑袋歪了歪,似是有些不解。
忽然间,那鸟儿凄厉地长啸一声,“嘎”的振翅飞离。
与此同时,一直沉寂的棺材竟挪动了些许,开出了一条细缝!
只见那缝隙开得越来越大,整个棺体都在随之颤动,开到一半时,棺盖终于不堪重负地应声倒下。
里面伸出一只纤弱细白的手,死死扣住棺材边缘,手的主人借力撑着身体坐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呼吸棺外的新鲜空气。
云容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这是哪……灵堂?
她刚刚差点就被憋死了。
记忆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楚婉卿,是家里的嫡出大小姐,从小享尽荣华富贵,七岁时与沈家世子订下婚约。这十几年,她每天都被朝着世子妃的方向培养,端仪容,习女德,怎知中途家道中落,母亲病逝,她被沈家退婚了。
父亲待她早已不及当年,因沈家退婚一事气急败坏,把原因都归咎到她一人身上,要把她卖给城南一个荒淫无度的有钱老头做妾。楚婉卿闻此噩耗,选择一头创死在墙上,以死明志。
即便这样,她还是被家里配了冥婚,仿佛要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云容咬咬牙,撑着虚弱的身体从棺材里爬出来,她才不要嫁给一个死人,再说了,她还没死!
除了她本人,棺内还放了许多陪葬品,都是楚小姐生前所用之物,其中不乏一些珍稀名贵物件,什么手镯、耳环、金钗……云容把能带的都带上,一身素白的寿衣瞬间就不素了,变得光彩夺目。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谁的脚步声。
云容一回头,只见门口守灵的两个小厮进来了,颤颤巍巍的,大张着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
她刚刚揭棺而起,动静不小,他们应该是听见声音,怕有人偷财物,便进来了。
“大、大小姐,你……”
在他们的视角下,面前女子长发披散,脸色煞白,眼下伏着两个黑眼圈,瘦得几乎要变成一把骨头,裹在空荡荡的白衣里,简直就是索命的厉鬼。
云容面无表情地伸长双臂,两只手柔若无骨地垂在最前面,竖着十根泛青的长尖指甲,整个人阴森可怖。
她低咒道:“还我命来……”
两人分明是确认过的,这大小姐前些日子已经没气了,才被下人们收拾好抬进棺,眼下忽然诈尸,可把他们吓坏了,一个口吐白沫翻眼倒地,将提灯摔在地上,另一个惨叫一声,慌不择路撞上廊柱,也晕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些人见风使舵惯了,在楚婉卿生前没少难为她,如今被吓成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也算吃个教训。
此地不宜久留,云容收拾行装,把缺斤少两的棺材板盖好,伪造出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两名小厮的梦境,即刻从后门开溜。
出了灵堂便是城郊,四野一片漆黑,她根本分辨不清方位,身上还坠着几斤重的陪葬首饰,只觉得腹中空空,脚步越来越虚浮,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这具身体太久没进食了,后续能量不足。不知过了多久,云容眼冒金星,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行走,浑身一松,跌倒在半人高的草丛边。
求生欲迫使她继续往前爬,天边隐约浮现出晨曦的光亮,为前面的建筑勾画出模糊的轮廓,似乎是几间茅草房。
她已经饿得看不清东西了,昏迷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院子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猛地后退一步,似乎被地上的她吓了一跳。
……
“姑娘,醒醒。”
“你还好吗?”
云容缓缓睁开眼,这次她看清了,是一张清新俊朗的容颜,五官标致得浑然天成,给人感觉宛如江南五月,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见她睁眼,少年露齿一笑,“嘿,你终于醒啦,我就说喂你喝水有用吧,可惜村里人都不信,他们被你吓了一跳,非说你是什么千年大粽子,从古墓里爬出来了,不肯让你留下,真是,扯淡呢,这附近哪有什么古墓,我算过了,风水差得很,不过我也被你吓了一跳就是了……”
那少年仍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云容觉得身子有些酸,想坐起来,他便上前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后面的货箱上,顺便往她手里塞了一块烤得喷香的馅饼。
云容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敞篷的货运马车上。
“快吃点东西吧,你肯定连续几天没吃饭了,这里有水囊,放心,没有毒,有毒我干嘛要救你。”
云容感觉自己的胃已经饿得快要萎缩了,连疼都感觉不到,就算这饼真的有毒,她也会毫不犹豫一口咬下去,被毒死总比活生生被饿死强。
就算真把她吃死了,再化作厉鬼来索命也不迟啊。
肉汁在嘴里爆开,鲜香四溢,竟然还是温热的,云容吃得狼吞虎咽,要不是有人在场,她说不定连手上的渣都舔干净了。
云容吃完饼,又喝了几口水,一抬头,只见那少年盘腿坐在马车另一侧,托着腮,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所以,你真的是从墓穴里爬出来的?”
云容:“……对,不小心掉进去的。”
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是死而复生的楚家大小姐,不然被楚家知道了,说不定又要抓她回去,先瞎编个借口糊弄过去再说。
听闻此言,眼前人更兴奋了,“你是盗墓贼?放心吧,我不会检举你的,进城了就当咱俩不认识,能不能告诉我你去的哪座山,下的哪座坟?我以前只在古玩街听说过,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的摸金校尉……”
“你身上佩戴的是你此行的收获?看起来年代并不久远,就算是陪葬品,也应该才下葬不久……”
此人见多识广,观察力敏锐,只消打量她几眼,就能对着她身上的首饰说出一二三四。
他穿着天青色的劲装,袖口用护臂缠着,外罩一件无袖,腰间有一块玉佩,高马尾束在脑后,看着清爽干练,好一位翩翩少年郎。
云容心想,这人长得的确好看,就是话有点密,密到她想拿两块棉花把耳朵塞住。
她摘下自己头上那只缠银的翡翠蝴蝶,放到他手里,试图堵住他的嘴。
他微微一愣,“姑娘这是……”
“拿着吧,你救了我一命,收了我从坟里挖的东西,可不许向官府告发我。对了,你刚刚说这车要进城?”
“是呀,我看你半天不醒,想带你去城里瞧大夫,不过你现在既然好了,告诉我要去哪便成,可以让车夫挑个近处把你放下。”
“我也要进城。”
“哈,我知道了,销赃对吧?听说过城西的崇宁坊吗,那儿有一条街,全是卖古董和典当的,你尽管去便是,东西不愁没有销路。”
云容点头谢过,内心微微有些诧异,心说这人什么来头,怎么谁都敢帮,难不成黑白两道通吃?而且也太自来熟了吧。
他对着阳光看那只翡翠蝴蝶,嘴角微微勾起,“真好看,我喜欢这个……对了,我叫阿策,是个到处跑的小商贩,敢问姑娘芳名?”
“……云容。”
她报的是自己本来的名字。
“云姑娘进城后有什么打算,把东西转手,是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还是养精蓄锐,准备倒下一个斗?”
“不干了,地底下太过凶险,保不准哪天命就没了,我准备开家店。”
这阿策真是对什么话题都感兴趣,估计只要跟他聊天这小子就高兴,眼睛噌一下又亮了。
“开店?什么店,是卖吃的,卖东西,还是卖手艺?跟我说说呗,我看能不能帮你参谋一下。”
云容穿越前是一名专业采耳技师,虽然年轻,但胜在经验丰富,一直以来的梦想便是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采耳店。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在这个时空能否行得通。
“那……阿策公子可曾听说过采耳?”
阿策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采耳?倒是略微有听说过……拿特制的挖耳勺清理耳垢,使人身心放松,如同置身云端。”
“没错,不过在我这,采耳用的可不止挖耳勺,至少有四五种工具,最多可达十几种,过程也不只有掏耳朵这么简单,还有按摩,熏香……”
她把流程大致向他介绍了一遍,阿策认真好学,听得很专注,表情全程没变过。
待云容说完,他微微偏过头,捏着下巴,似是在思考。
“你说的这个业务,和我之前听到和看到的都很不一样,采耳在京城并不流行,我也没听说过城内有做这个生意的店铺……你还真别说,这个店要是做起来了,生意肯定红火。”
两人又就开店一事聊了一会儿,都觉得这个项目很有前景,相谈甚欢。
东方不知不觉已大亮,柔和的阳光照在云容面颊上,使她不再苍白,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时辰前她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抵达京城后,按照她的需求,阿策让车夫在崇宁坊停下,二人下车告别。
阿策笑着对她道:“云姑娘,你我二人虽今日分别,但肯定缘分未尽,这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以后肯定还会再见。”
云容穿着一袭素白衣衫,宛如一杆覆了雪的翠竹,拱手行礼道:“阿策公子保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再见,云某必将报答。”
阿策一个灵活翻身跃上马车,摆手道:“举手之劳,何况你给了我报酬,那我就先行一步了,祝你开业顺利。”
这少年为人仗义,性格开朗大方,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云容目送他离开,心里对开店的事已有了大致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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