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连忙从柜台前站起来,礼貌笑道:“欢迎光临。”
来人是个看着不超过三十岁的女子,穿着一件朱红色的交领长袍,颈间挂着一圈玉石璎珞,本应光彩照人,面色却有些虚浮,挂着黑眼圈,看得出施了薄粉,但难以盖住憔悴的颜色。
她径自走了进来,扬了扬手中的传单,语气有些低迷,“掌柜的,听说你们这儿治失眠?”
“对,放松身心,减压助眠。”
“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洛夕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神色看上去有些烦闷。
云容阅人无数,大概能看出她的症结所在,首先,此人有黑眼圈,身上透着一股虚劲,说明长期熬夜,黑白颠倒,是个夜猫子,且不是单纯的熬夜,说不定还有喝酒应酬之类。
休息区铺了柔软的坐垫和靠枕,她先让人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桂圆红枣枸杞茶。
“具体是什么情况,白天也睡不着吗?”
“嗯,晚上有事要做,白天就算补觉也睡得浅,痛苦得很。”
“近日心情如何,可有觉得身体疲劳?”
“心情……也就那样吧,睡不好干什么都是白瞎,疲劳倒是也有,睡眠不足嘛,身子总是不爽,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云容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那我先跟您介绍一下,一套采耳服务的时长大概在半个时辰内,费用折合开业优惠是三十文,您这边看可以吗?”
洛夕月直接应下,她又不差这点钱,只想快点解决自己眼下的麻烦。
“好的,请您随我来。”
云容带她上了二楼,让她挑了一张床铺躺下。
窗帘拉着,室内光线并不刺眼,脑袋下的红豆枕散发着阵阵清香,身侧还坐着一个语气温柔的美人……洛夕月闭上眼,感到些许放松。
云容先净手并擦干,在指尖抹了玫瑰精油,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将两手搓热以后,轻轻按摩洛夕月的太阳穴。
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按着穴位,香气拂过面庞,洛夕月顿时觉得神经不再吊着了,而是缓缓陷入一种难得的平和。
依次按完脸上的穴位过后,云容从身旁的架子上拿出孔雀毛。
那是一根巴掌大的轻薄羽毛,有着蓝绿相间的色彩,采耳开始前,先用孔雀毛在人的脸上轻扫,宛如春风拂面,再用羽尖在耳洞前稍微旋转。
云容让羽尖依次扫过她的额头、鼻梁、下巴,手法娴熟地在耳前转了两圈,再敲击音叉,把处于振动状态的音叉放到孔雀毛根部,用余震带动前面的每一根羽尖,躺着的人便能感受到酥酥麻麻的触感。
孔雀毛之后是云刀,云刀并非真刀,一般不开刃,是一柄细长的金属刮刀,用于刮去面部和外耳廓细小的绒毛,刺激周围神经。
云容动作十分小心,用那柄细长的刮刀拂过洛夕月的侧脸,刀身和皮肤若即若离。
刮到耳周时,洛夕月只觉得触感凉凉的,耳廓周围残留的皮屑也被刮去,很是让人惬意。
直到云容拿起马尾丝,才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掏耳朵环节。
马尾丝由马的尾毛制成,只有极细的一根,和发丝差不多,但触感偏硬,在耳道内旋转时,酥痒的感觉会比较集中,让人稍微紧张后又再次放松,为后续的采耳步骤开个头。
云容将那根棕色的马尾丝伸进她的耳道,食指和拇指捻着手柄微微旋转,轻声问道:“这个力度可以吗?”
洛夕月嗯了一声,好像很放松。
人的耳朵里不免会有一些耳垢,有其他物件进入后,就会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在进行其他步骤前,云容要先把这些大块的耳垢清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洛夕月的头侧向右边,把旁边点燃的一只矮烛拿过来,好更能看清左耳耳道内部的情况,随后将耳勺探进耳道内,动作极尽轻柔,轻轻将外壁上的耳垢刮下,用镊子夹出来,熟练清理,直到里面看不到明显的堵塞物。
耳道里的末梢神经比较丰富,非要洛夕月说的话,整个过程都十分的放松、惬意、舒适。
接下来的鹅毛棒就更加舒适了,柔软的绒毛填满耳内的空隙,左旋右转,发出闷闷的声响,一套工序下来,耳朵酥酥麻麻的,周边血液都通畅了,漾着一股轻盈的暖意。
洛夕月只觉得眼皮逐渐昏沉,周边的动静都模糊了下去,自己好像沉入了一个柔软的漩涡中,带着她不断下沉,直到自己被无声的黑暗所包裹。
左耳的采耳才刚进行完,云容坐到另一边,轻轻给她的头翻了个面,才发现她好像安详地睡着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继续就行了,之前有很多客人都会在过程中睡着,因为实在是太舒服了,尤其是对第一次体验的人而言。
把右耳的工序也完成后,云容从旁边的柜子里给她拿来了一块薄毯盖着,以免着凉。
洛夕月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知天地为何物,等她睡饱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外面天色已经变得暗淡了。
云容刚送走另外一位来体验采耳的客人,下楼前听到隔壁间的细微响动,又折回来看,正好和一骨碌坐起来的洛夕月对上眼。
“您醒啦,我去楼下给您倒杯水。”
再次看到她温温柔柔的面庞,洛夕月感动不已,简直像看到了自己亲妈,只可惜云容好像比她小,自己顶多只能叫一声好妹妹。
下楼后,她对云容道:“不好意思啊,掌柜,我这一觉睡得沉,给你添麻烦了。”
云容给她递过刚泡好的新茶,微笑道:“怎么会,您来的时候不是说几天没睡好了吗?我这里就是给人放松休息的。”
洛夕月本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有点类似于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这一趟真的来对了,当即慷慨解囊,除了本来的费用,还额外给了云容一笔打赏,都够她来好几回的了。
云容有些受宠若惊,心说这位客人来历果然不简单。
“我叫洛夕月,掌柜的贵姓?”
“姓云,单名一个容字。”
“云娘子,实不相瞒,我也是开店做生意的,就在永乐坊。”
“洛掌柜是做什么生意的?”
洛夕月粲然一笑,“开鸭店的。”
云容愣了一秒,反应过来,欣然接话道:“原来您是卖鸭子的?我最喜欢烧鸭了,不知道店里有没有。”
“哈哈哈,看不出来,你喜欢烧的啊,我店里大把,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倒是想,可时候也不早了,今天要不就算了吧,我这新店开业,暂时也抽不开身,等过段时间闲下来了,一定登门拜访。”
“好,那我便回去等着了,你这手艺不错,我会推荐给别人的。”
送走她以后,云容心想,洛夕月的饭店一定开得很大,晚上才这么忙,通宵达旦的,鸭子也一定烤得很好吃。
开业以来,每天都有两三个客人过来尝试采耳,大多数都是女生,对云容的手艺赞不绝口。时间一久,名声也就传开了,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坊间传言,春晖阁的娘子真乃神人也,不知从哪寻来一些稀奇的工具,妙手一抬一镊,客人烦恼丝尽除,起身后通体清爽,吃饭也香了,睡眠也好了。
就连隔壁的茶铺老板都说,云掌柜你这采耳店开得好啊,本来这条街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意,你这店铺一开,吸引来那么多客人,我家的茶也卖得好了。
云容便谦虚地说不敢不敢,是你们家的茶本来就好喝,客人们喝完都夸,以后还得靠各位照顾,又顺便在他家多买了一些茶。
日子原本风平浪静,怎知过了小半个月,官府的人忽然找上门来,说要检查她的营业资质。
“我当初盘下店铺时在契纸上写得很清楚呀,主要经营项目就是采耳。”
“是,可很多人都不知道采耳是什么,现在有人怀疑你虚假经营,商会需要重新评估认证你的营业资质。”
云容也是没招了,“好吧,要怎么认证?”
官差笑了笑,“这个简单,要么闭店十天,让商会的人过来走评估认证的一系列流程,能不能开下去要看结果如何,要么交十两银子的保证金,这些程序就都可以免了。”
云容内心错愕不已,十两银子?就是把这家店转卖了她也凑不齐啊。
“这……事发突然,能让我先缓几天吗?我去凑凑银子。”
官差摸了摸胡须,“这样吧,云小姐,我们给您两天时间,这两天您照常营业,两天后,若是商会那边没您的消息,您这儿可就要闭店整改了。”
将这几尊大佛送走,云容背对着门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
她就一破开店的,租金都还没赚回来,能得罪什么人?想来只能是商会有意从她们这些新店主这里捞一笔,谁被盯上谁倒霉。
自己该找谁帮忙才好,洛夕月?隔壁茶铺掌柜?才认识这么几天就找人借钱,她拉不下那个脸。
要么就硬着头皮开下去,大不了他们到时候赶人,自己再换个地方。
正当云容愁容满面的时候,店铺的木门被礼貌地轻叩两下,身后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云姑娘在吗?”
她回过头,便和一双清澈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阿策?好久不见,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说了呀,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云姑娘手艺精湛,消息一下就传开了好几里,要不是我平时太忙,总是跑东跑西的,都想赶快来试一试。”
他笑着看了一眼云容,背着手在大堂里转了一圈,马尾跟着轻轻甩动,边走边道:“刚刚我来的时候,跟那些人打了个照面,他们是商会派来的官差吧,看着就不像好人,有没有难为你?”
他这么一说,云容脸上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愁绪又浮现稍许。
“难为……倒也算不上,就是突然说我营业资质有问题,让我交保证金。”
阿策动作一顿,转身看向她,脸上笑意敛了几分,少见的正经。
“他们这种手段我见多了,就是要钱而已,你要是不给,就使绊子不让你把店铺开下去。商会一贯如此,喜欢欺负没有靠山的店主。”
云容心想,他说得在理,自己得想办法寻个靠山,才好在京城站稳脚跟。
阿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此次前来,正是有与姑娘谈合作的意思,只不过不是以我自己的名义,而是代表家兄。”
……家兄?
云容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在永乐坊大街见过,一张清冷傲慢、眼下带颗痣的脸。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沈,叫沈策,是沈家嫡长子沈无缺的胞弟。”
沈策笑眯眯地对她道,与那日初见并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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