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远觉得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以至于醒来时，他还以为在做梦。
裴远从床上坐起来，窗外正下着雨，天色朦胧，不时响几个闷雷，雨打得窗沿噼里啪啦地响。往对面望去，那家人的阳台装着落地窗，如果没有半掩的窗帘，卧室的空间大概一览无余。
裴远对偷窥没什么兴趣，他打开窗户，觉得有些冷。
天气的温度并不高，下这一场雨，反倒让人快活几分，裴远套着件从箱子里翻来的白衬衫，肚子有些饿。
他丝毫没犹豫地到了玄清门前，不客气地敲响房门。
房里响了几声，传来男人重重的叹息，接着，玄清把门打开了。
裴远迎上的，是玄清结实硬挺的胸肌。
裴远：“……”
玄清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地问：“干嘛？”
裴远往后挪了几步，尽量远离近在咫尺的胸肌：“饿了。”
玄清清醒了下，似乎有些震惊：“大哥，现在几点？”
裴远瞄了眼身旁的挂钟：“六点半。”
玄清：“饿死你得了。”
边说边往楼下走，看得出来，玄清醒得急，连上衣都来不及穿，只是匆匆抓了件及膝短裤往身上套。
玄清到了厨房，套上围裙就开始烧水。
裴远坐在一旁，实在饿得等不及：“还有多久？”
玄清伸出个巴掌，顺势伸了个懒腰：“五分钟。”
裴远点头。
不得不说，玄清的身材和长相非常贴合，劲瘦的腰线没入短裤中，给人一种欲露不露的禁忌感，宽薄的后背时不时耸动一下，让他整个人显得漫不经心，痞里痞气。
玄清边煮面边哼歌，裴远就在一旁乖乖等着。
等着等着，忽然，玄清的声音停了。一阵悠扬凄美的女声缓缓响起。等裴远回过神来后，厨房里的玄清已经不见了。
裴远心想，完蛋，我到底醒着还是睡着？
女声越来越近，伴随孩童的嬉笑，一个阴柔尖锐的声音脱颖而出，冲向裴远的耳朵。
“我们可爱吗？”
裴远：“……”他撑着桌子站起，正对着厨房的窗户，汗毛倒立。
他从窗户里看到一团倒影。
那是一个女人，头发长得像一根柱子，立在厨房中央，她身上裹着一群孩子的头，倒吊在天花板上，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离裴远越来越近。
裴远的大脑早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身体却像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怎么不回答呀？”声音愈发清晰，像一把悬在头上的菜刀，会猝不及防地降下来，把裴远砍个稀碎。
孩童的尖笑震得裴远耳膜生疼，女人带着一群人头，在离他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了。她似乎有些害怕，但身上的“孩子们”却蠢蠢欲动，迫不及待逮住眼前的猎物，没等母亲阻止，弹起来挂在裴远的身上，长出了身体。
眼看着大头娃娃一个接着一个跳来，自己完全无力阻止，裴远无比绝望。
娃娃张开细细密密的獠牙，朝裴远啃去。
想象中的钝痛并没有降临，反之，裴远有种正接受按摩的错觉。
只是耳边口水黏腻的吧咂声，让裴远实在无法自欺欺人。他卯足劲，趁着女人和孩子们都不留神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瞬间蹦了出去。
女人和孩子皆是一愣。
“你想去哪？”女人轻飘飘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裴远不敢回头，只能冷静地往二楼跑。现在看来，玄清的卧室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孩童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携着轻微的啜泣，对裴远穷追不舍。
裴远欲哭无泪，十几秒后，再次出现在玄清房门。
门却打不开。
裴远有些发颤，转身拉自己的房间门，仍旧无济于事。
女人和孩子已经追上来了，无数双眼睛和裴远在沉默中对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那些娃娃重新挂回妈妈的身上，变成了一颗颗拳头大的头颅，和裴远面面相觑。
终于，女人开口问：“你躲什么？”
声音依旧诡异，裴远却觉得，这真是一种恳切发问的语气。
他瞬间不怕了。有股气从脚底冲向天灵盖，管他是人是鬼，要是今天死在这儿，也要体体面面地死。
裴远立刻挺起身子，左手单扶房门，故作镇定地说：“你说呢？”
女人拨开遮挡视线的黑发，露出一张狰狞惨白的脸，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汩汩地朝外冒着血水。
她提起手指了下自己：“我？”
裴远没回答。
她又指了下孩子们：“他们？”
小家伙动了动，似乎很是不满。
场面实在有些滑稽。
裴远点头默许。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砸来，毫无防备的裴远顿时目瞪口呆。
“你怎么可以不记得……”一声接着一声的质问，裴远已经分辨不清是谁发出的声音。
女人和孩子似乎生气了，冲向裴远，哭着喊：“你怎么可以？！”这一幕，和梦里玄清的质问清晰地重合在了一起。
裴远避无可避。
忽然，房门打开了，裴远来不及反应，瞬间往□□下去，躲过了女人和孩子，却不断往下坠落。耳边竟然是呼啸的风声，模糊中，他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失重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将他淹没，他好像重重摔了下去，却感受不到半点疼痛，落地的瞬间猛地震颤，一瞬间的挣扎，让裴远终于睁开眼。
他从房间醒来。
耳边是嘀嗒的雨声，确实下雨了。
裴远劫后余生地坐起来，阴差阳错地往展示柜看去，柜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物件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砸个清醒。
裴远惊魂未定地起床，拿起摆件看了看。这是一个陶瓷娃娃，娃娃身上挂着豆粒大小的项链，做工一看就很精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眼睛，黑黑的，连眼白都没留。
也许不是没留。
更可能的，应该说是原本为眼白的地方，被人为地涂上了黑色。
裴远忽然想起梦中身上挂着人头的女人，和她黑洞一般能把人吸进去的的眼睛。
手中的娃娃格外安静，却给人一种机关算尽、在躯壳下暗流涌动的惊悚感。
裴远反应过来玄清似笑非笑的那句“是啊，我就是喜欢收集这些”是什么意思。
大概这家伙早就坐在房间等着他惊恐地寻求帮助。
可惜裴远不是胆小鬼。
将真相猜得**不离十后，裴远将娃娃放回柜门，自言自语似的警告道：“下次再出来，就不是放回去这么简单。”
一阵惊雷响破天际，裴远的背影显得强大，却又有些落寞。这些物件好像都听懂了，用这声雷回答了他。
玄清还在想象裴远会以怎样狼狈的姿态敲响房门，扑到自己怀里寻求保护的，又觉得不太符合，默默撤回了“扑倒过来”的动作，坐在床沿美美等着裴远来砸门。
结果，这家伙连砸门的步骤都省了，房门被他踹得吱呀乱响，啪嗒一声，刺眼的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玄清默默删除了方才的所有想象。
裴远冷道：“有意思吗？”
玄清愣了片刻，底气有些不足地回复：“谁让你把他们讲的那么廉价，跟我可没关系。”
裴远：“我什么时候说了廉价这两个字？”
玄清语气更加微弱：“你就是觉得……”
裴远懒得再和他扯，坐在凳子上，沉默许久，极不情愿地问：“他们……每天晚上都这样？”
如果知道是梦，裴远应该可以接受，但过程实在惊悚，长期下来，自己的身体肯定承受不住。
玄清：“呃……只要你不惹就没事。”
裴远：“怎样才叫不惹？”
玄清：“不知道。”
裴远：“……”他做同一种噩梦的现象确实改善了，现在做的是不同的噩梦，地点随机，事件随机，npc也随机。
玄清彻底息声。
裴远暂时不想管这件事，因为他的肚子叫嚣很久了。
“有吃的么？”裴远问。
玄清瞪大眼睛：“大哥，现在几点？”
裴远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在梦里听过，他试探性地回答：“六点半。”
玄清二话没说，下了楼。
裴远跟在他身后，出来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半整。
玄清也确实没穿上衣，吊着根裤衩到处跑，胡乱笼着围裙，煮面去了。
裴远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萌生出一个念头——刚刚的梦，算预知梦吗？
裴远问：“他们入梦的目的是什么？”
玄清没听清，裴远又问了一遍，才收到玄清含糊的回复：“应该是想警告你吧。”
“警告什么？”裴远觉得莫名其妙。
“警告你别把我抢走。”
裴远：“……”这人还是不熟时最好。
玄清的厨艺确实没得说，一碗清汤面裹着清香上了桌，还加了个鸡蛋和一些青菜。
裴远吃得有些狼吞虎咽。
玄清就这样看着他吃，也不说话，裴远被盯得发毛，边嚼菜边问：“看我干嘛？”
玄清摇了摇头：“觉得你胃口挺好。”
吃过面，裴远又问：“他们能制造预知梦吗？”
玄清一听就知道是谁闯的这次祸，上楼当着裴远的面把今早刚被放回的陶瓷娃娃揪了出来。
“是这？”玄清皱眉看着娃娃。
裴远点点头。
“哦，”玄清把娃娃捏在手里，“她确实有制造预知梦的能力。”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裴远：“……”这人嘴里就没说过几句正常话。
“骗你的，她告诉我的啊。”玄清对娃娃挑了下眉，“她也让我做过梦。”
“什么梦？”
玄清摇头：“不记得了，反正她有这能力的……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玄清把娃娃放在柜子里，又朝所有物件都叮嘱了一番，让他们不要吓裴远，这才转身走开。
裴远出来时，玄清已经穿好了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我去吗？”裴远问。
“嗯。”玄清将衣领外翻，整个人站在玄关的镜子前照了又照。
裴远正在穿鞋，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去哪？”
“见单主。”
“那些娃娃里面是不是都住着一个魂魄？”
“有些不止一个。”
“他们从哪来的？”
“我抓来的。”
玄清回复得简洁又认真，谈话间，两人已经撑着伞拐出了巷子。
“怎么去？”裴远看到一辆黑色的本田，有些脏，“你还会开车？”
稍有名气的风水大师接一次单至少能赚四位数，更别提雇主大多是一些出手阔绰的富商大贾，玄清一旦帮忙把事情摆平，就等于拥有了固定客户，这些迷信的人，会找一次，就会找第二次，无论算命建房，还是挑日子开公司，都会来请教一番，玄清应该早就能买不知道多少辆本田。
但他又转念一想，玄清这人住得这么偏僻，大概也不在意这些，节俭也总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裴远心安理得地走去开副驾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怎么还不开门？”裴远快被淋成落汤鸡，见玄清迟迟没有反应，终于往身后的单元楼躲去。
玄清撑着把黑伞，向本田旁边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迈去。
裴远：“……”他想程浩了，想他的迈巴赫s480。
玄清伸手拂了下车座上的雨水，对裴远叫到：“回家拿点纸，车座太湿了。”
接着，两个长相势均力敌的大男人，缩在一辆东倒西歪的烂自行车上，后座的人艰难地举着险些被吹得立起来的伞，在大雨中赶路。
裴远忽然觉得人活着怎么这么难，在这儿不仅要时刻担心那些鬼东西会不会来吓自己玩儿，多了个人顶嘴，交通便利程度也是急速下降。
命运多舛原来是个动词，裴远想到这个词，眼前就浮现出他被打湿的后背，和前座努力与逆风抗衡的玄清。
对，玄清就是这么节约，委屈小裴了[可怜]感觉人设有点塌，裴远好像并不是那么毒舌，玄清倒是真的很犯贱，看我后期能不能把性格漏洞补救回来……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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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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