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禾一直以来,都是让着方程的。
在一九九七年四月方程的这次十八岁南美旅行以前,他让步得更加离谱。让着让着,也就让习惯了。
每每面对方程的无理取闹,阮禾都是从无怨言。因为从六年前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个瞬间起,相处模式就是一高一低,未得平衡。
那时阮禾十七岁半路进入阮家,身份是阮家第三代家主阮山的私生子;而方程自小便是众星捧月的嫡系小少爷,金贵得厉害。这隔着银河距离一般的两个人,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成长路径,自然没有同等而论的可比性。
经过门多萨绑架一役,路上两个人虽然还闹着别扭,但阮禾始终跟在方程身后三米走,几乎是一寸也不敢少。本来阮家有些沿途可以处理的生意,他也暂时放下了。
阮禾陪着方程南下,正经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给小少爷做保镖。而保镖的第一职责,是让被保护之人毫发无伤。
他之前倒并不担心方程会出什么意外,但那天山上的唯一活下来的绑匪突然撞刀自尽,让事情变得微妙。
救出方程的当天晚上,阮禾亲自去处理绑匪墓地的事情,发现绑匪和同伙是阿根廷一个当地小帮会的喽啰。那最后一个活下命的绑匪,分明可以给自己留条活路,但听到方程提到家庭后立即撞刀自尽,恐怕是担心有人因为他加害家人,难道他以为是方家找他麻烦?
而远在阿根廷的帮会,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绑方程求财?背后必然有隐情。隐情未明,危险便在。危险在,阮禾就有提着刀睡觉的警觉性。他的警觉性在,眼神便蚕茧一样绕着方程。
但方程被阮禾跟得太紧了,很不舒坦。
他要这人跟来,是给自己做保镖的,而不是自己反过来给他做人质的。再说,原本这次南美之行,是方程给刚满十八岁时的自己一个独立奖赏,姐姐放心不下他,要派人跟着,方程便要了阮家的这个木头来。没想到姐姐不仅让阮禾来看着他,还派来了照顾起居的二管家、厨师甚至还有家庭医生。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中,耳目自然众多,就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样。
一行人离开了阿根廷西部的门多萨之后,转向了东边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方家在布宜诺斯也有些产业,这座城市也比门多萨新鲜好玩些,但是方程玩了不到两日,便叫起累来,窝在房间里不肯出门。
阮禾等众人见他犯懒,只道这少爷这几天确实折腾着了。
在布宜诺斯住的第三天晚上,方程借口头晕,早早地上楼休息了。方程睡前有喝牛奶的习惯,算着时间,林镇年惯例给他端一杯牛奶上楼,恭敬敲门,但敲了三分钟,都没有人应。林镇年担心方程生了病昏过去,让人撞开了门,却见房间空空荡荡。
原来早在林镇年上楼前,方程便趁人不觉,偷偷地跑了出去。
方程溜进了城中的一家酒吧。
方小少爷虽然平时因为得宠嚣张惯了,积累下一身娇生惯养的毛病。但是年长他十四岁的姐姐方珍该给他的家教,其实一样没少。该学的,必须学;不该学的,没到时间决不能碰。
因此方程虽然看着凶,却还没进过想去的酒吧。
方程去的想去那种酒吧,是有特殊性的,只有同性恋才会去。大家去到里面,坐下来,三言两语的搭讪之后意味不说自明。是的,从小被宠着长大的方程喜欢同性,但并不明确喜欢某个具体的同性。他身边的人都得捧着他、宠着他,他要什么没有?一个男人算什么?
方程去酒吧纯粹是因为好玩。而且他认为自己十八岁了,可以去和人坐下来喝酒了,这是他的权利。之前在门多萨时,方程便想避开众人去尝试了。
没想到在门多萨的酒吧,他还没进门,就被阮禾给拦住了。
阮禾从见到方程起,就是他的跟班。方程想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他小跟班这个插过手?
但那次阮禾却突然生出了反骨,竟然拿出方珍给他的“权利令牌”,想让两个人把方程架回酒庄去。
方程可不会乖乖从命,他身手极俊,滑不溜秋地就没几个人抓得住,没费什么力气就溜了。
方程在门多萨时和阮禾闹脾气,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了。
虽然这事气得他小脸一垮,甚至离家出走,但在方程心里,并没有把这件事看到太重要。他只是想,阮禾这厮跟着他南下一趟,居然长出了反骨,有时间得给他好好剔一剔。
在布宜诺斯逛了两天以后,方程整个人都无聊起来,回美国继续念书的日子渐近,看来此行也就是草草收场了。偏偏恰巧第三天晚上,阮家有一船货到布宜诺斯港口,阮禾被远在美国旧金山的阮山派去港口查货。
得天相助,此时不出门,更待何时?
方程倒也不是瞒着阮禾什么,只不过姐姐方珍对他其他事情都是百般纵容,唯独这一件事管得很严,如果传到了姐姐耳朵里,他总少不了挨一顿教训。所以这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方程在布宜诺斯找到的酒吧位于地下,一推门进去就很晦暗,音乐倒是舒缓悠扬,像电影里一般。
方程穿着一身白衬衣黑短裤,生得白嫩干净,又是东方人,骨架偏小,一走进那酒吧,就如骨头丢进狼堆里,吸引了不少悬浮的目光。
很快便有人陆陆续续地来跟他搭讪,方程无心应付,只是移开目光。
他坐在吧台边,点了瓶瓶装酒,自己亲自动手打开,撑着脑袋、偏着头,一边喝酒,一边一点点用视线勾画眼前的图景。
原来他一直想来看看的酒吧长成这种样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道姐姐到底是在谨慎什么。
正想着,身后的位置传来两个杯子落桌的轻响声。
方程没有理会。
“宝贝,一起喝杯酒吧?”
方程还是没有理会,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真是够冷,怪不得他们说你不好上手。”
方程仍然没理。
下一秒,那邀请他喝酒的男人倏地从他身后转到他面前来,把酒递到他面前,轻笑一声:“都到这里来了,就别假清高了吧?”
方程闻言,禁不住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发现这人是个惯会玩乐的纨绔子弟打扮。
方程一下明白过来,为什么姐姐不让他去酒吧了,应该是怕他变成这种专门为非作歹的纨绔吧?
想到这里,方程额头忽然抵着酒瓶,灿然一笑。
对方被他无意显露的笑容一闪,久未回神。
方程只喝了小半瓶酒,就已微微有了醉意。见这人一副呆傻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又乐了,笑容仍然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那人恍神未觉,倾身来抓方程垂在吧台上的手。
方程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神色不变,伸手想用酒瓶挡开那人的手。
但还酒瓶还没碰上对方的手,眼前一道人影飞过,向他搭讪的男人被一记拳头极快地打在了下巴上,倒下了。
有意思,谁到这里给他出头来了?方程有些迷糊地转动着脑袋。
那人影回过头来,居然是本该在港口查货的阮禾。
方程看得一愣,脸上的红晕渐生:“你怎么来了?”
“回去了。”突然出现在酒吧的阮禾没有一句废话,不由分说地伸手抓起方程的手腕,想带他走。
方程被他这个动作逗笑了,抱着酒瓶子笑嘻嘻地问他:“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阮禾没回答,又说:“回去了,外面不安全。”
“放手啦。”方程手腕一转,挣开了阮禾的桎梏。
阮禾站在酒吧晦晦不清的灯光里:“方程,你回不回?”
方程还是笑嘻嘻逗他的样子。
阮禾又问了一遍:“回不回?”
这话问了两遍,方程开始觉得他烦,拿着酒瓶歪歪倒倒地要越过他,却被阮禾再次抓住了手腕。
阮禾那一拳头砸下去后,酒吧中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那个被阮禾一拳打倒的纨绔站起身来,摸了摸嘴角的血迹;还有方才其他和方程搭讪未成功的人,见状都纷纷围过来,问方程:这个纠缠着他的人是谁?
方程回身,众星拱月般地站在人群之中,看了一眼身后孤零零站着的阮禾,随口说了句:“一个听不懂主人话的跟班。”
阮禾抓住方程的手没放,方程再想一转手腕,却没能挣开。两人僵持之间,砰地一下便扫了个空杯子在自己脚边。
力道不轻,杯子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众人都吓了一跳。
砰地一声响后,门口就涌入了一群人准备把酒吧清场。方程被这一闹,也火了,把酒瓶往地上一砸,脾气兜头就来:“姓阮的,反了你了!”
阮禾眉毛也没动一下,第三次问他,“你回不回?”
方程往常耍威风,阮禾没一次敢和他杠,因为他们天生出身的差距,阮禾一直对他俯首称臣。但是这一次,就像在门多萨的酒吧前拦着他的那个阮禾一样,阮禾仿佛变了个人。
方程拉不下脸来,也绝不给他台阶下:“不回!”
阮禾捉方程的手腕,拉着他要往外走。方程被抓痛了,骂他:“姓阮的,你放手!”
阮禾没放开,方程随手就甩了阮禾一个巴掌。阮禾被这个巴掌打得懵了一下,方程一下就逃开了。
“我叫你放手!”方程吼了他一句。
晦暗中,阮禾抬脸看他,神色微变:“你真要留在这脏地方喝酒?”
方程被他口中的“脏地方”气坏了,啪地又是一个巴掌给他打过去。
这是一家同性取向的人聚在一起喝酒的酒吧,方程深夜出现在这里,其含义不问自明。
他阮禾不过是个私生子,居然也敢看不起自己的性取向了吗?
方程忽然被气得发抖。
阮禾被那一巴掌打得头微微偏到一边,声音是轻却冷:“你要留,我也不能走。方小姐派我跟着你,不能出问题。”
方程以为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没想到被他说出口的话惊得怔了一下。
“你要留下来喝,我就陪你喝。但是不能喝这里的酒,怕不干净。”阮禾用手扣了扣桌面,身后清场涌进来的人立刻列次上前:“我刚刚去码头接了一批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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