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灼拉的情况虽然稳定下来,但留在巴黎风险太大,谁也无法保证不会走漏风声,引来政府的追查。位于南法阳光充沛地区的家族庄园,成了最理想的避风港和疗养地。
这个决定几乎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老爷夫人经过此次惊吓,态度异常坚决,必须让儿子远离巴黎这个是非之地。
而照料安灼拉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克莱门斯身上——这个固执的安灼拉稍微没那么排斥并且细心又忠诚的女仆。
出发那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一辆不起眼却足够舒适的马车停在宅邸后门。
安灼拉被小心翼翼地搀扶上车,他脸色依旧苍白,行动因伤口而迟缓,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往日的神采,只是更深处,沉淀着街垒留下的阴影和一丝迷茫。
克莱门斯拎着简单的行李跟在后面,心情倒是颇为轻松。离开巴黎的压抑氛围,去往传闻中阳光灿烂的普罗旺斯,这简直像是公费旅游……哦不,是带着任务的疗养。
虽然任务是照顾一个别扭的伤员。
马车内部空间不算宽敞,为了减轻颠簸,座位上铺了厚厚的软垫。安灼拉靠坐在一侧,闭目养神,或者说,是在回避与克莱门斯不必要的交流。克莱门斯则坐在他对面,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窗外交替的街景和逐渐开阔的田野。
旅途漫长而单调。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规律而催眠。起初,安灼拉还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和身体的虚弱,他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意识也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较为剧烈的颠簸中,安灼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倾斜。
混沌之中,他似乎寻找着什么可以依附的东西。他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然后,准确地、紧紧地攥住了对面克莱门斯放在膝上的手。
克莱门斯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失血和虚弱而显得有些冰凉,此刻却用着不小的力气抓住她,指节甚至微微泛白。
这是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与他平日里那种刻意保持的疏离感判若两人。
克莱门斯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薄茧,以及那不容忽视的、带着脆弱感的力度。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依旧闭着眼,眉头微蹙,像是在不安的梦境中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少爷……”她极轻地唤了一声,没有回应。
阳光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金色的睫毛和紧握着她的手上。克莱门斯的心底,某种柔软的东西被触动了。这个固执的、一心赴死的革命家,在无意识的时候,也不过是个需要依靠的年轻人。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握得更舒服些,然后任由他抓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嘴角却悄悄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安灼拉是在一阵钝痛和某种温暖的触感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伤口处传来的、换药时不可避免的牵扯痛。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但显然精心布置过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和薰衣草干燥后的暖香。这里是南法的庄园。
接着,他察觉到了更近处的……异常。
克莱门斯正俯身在他床边,准备为他胸前的伤口更换敷料。她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她伸手去解他睡衣的纽扣。
安灼拉几乎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部的皮肤,微凉的指尖像带着细小的电流,让他心跳失序。他被迫抬起手臂配合她脱下半边睡衣,露出缠绕着绷带的精壮胸膛和臂膀。
她的手指灵活而轻柔,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裸露的胸膛。
“!!!”
安灼拉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液瞬间涌上了脸颊和耳根。一股强烈的羞赧和不知所措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坐直身体,拉开距离,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主人的尊严。
“别动!”克莱门斯头也没抬,声音却带着一种自然的威严,手上动作不停,稳稳地压住了他下意识想要避开的动作,“伤口会裂开的。”
安灼拉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她竟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而且,她看起来……太平静了。脸上没有半分羞涩或不安,只有专注于工作的认真。仿佛在她面前不是一个半裸的年轻男子,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伤口。
这和他记忆里那个,因为他不经意间靠近就会脸红、眼神躲闪的克莱门斯,相差太远了!
他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声音因为尴尬和虚弱而有些发紧:“我……我自己可以……”
“您自己够不到,也看不清楚,”克莱门斯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甚至带着点“你别添乱”的……嫌弃意味??
“医生说了,必须小心处理,不能感染。”说完,又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还用指尖轻轻按了按伤口边缘,检查愈合情况。
安灼拉的脸更红了,这次不仅仅是害羞,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气恼。她怎么敢……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她不再因为他的疏远而小心翼翼、暗自神伤,这让他隐隐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破了习惯的无所适从。
克莱门斯倒是心无旁骛……好吧,至少表面上是。
她专注地清理着伤口周围,检查有无红肿发炎的迹象,然后熟练地涂上药膏,换上干净的绷带。
整个过程,她表现得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士,虽然内心也在为手下这具年轻、精壮且伤痕累累的身体暗自咋舌——这身材,放现代能直接上健身房广告了。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因为专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给她细腻的皮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身上没有了巴黎宅邸里那股淡淡的、属于下等仆役的皂角味,而是带着庄园里阳光和花草的清新气息。
这种气息,这种距离,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时他们还都是孩子,在巴黎宅邸那个有着巨大梧桐树的后院里。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她则抱膝坐在他脚边的草地上,仰着头看他。
他那时刚读了新的书,胸中充满了对不公世界的愤怒和对未来共和蓝图的激情。他忍不住向她倾诉,讲卢梭,讲自由平等的理念,讲他想要改变的决心。那些话语,对于一个小女仆来说,或许太过深奥难懂。
但她听得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跳跃在她专注的小脸上。
她或许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热情和坚定。她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他眼里的光芒,就是她所能理解的全部真理。
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身份的鸿沟,没有刻意保持的距离,只有分享秘密和理想的亲密无间。
“……你不懂没关系,”他记得自己当时曾这样对她说,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于分享的骄傲,“但你只要知道,我们在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努力,这就够了。”
她用力地点头,眼睛里的光芒更盛了:“嗯!少爷说的,一定是对的!”
那时的她,全身心地信赖着他,崇拜着他。
到了少年时期,某个夏日的午后,他无意中看到在花园里采摘花朵的克莱门斯。
阳光勾勒出她逐渐窈窕的身形,汗湿的碎发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她回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明媚又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了,心跳停止了一瞬间,一种陌生的、燥热的、不安分的悸动瞬间席卷了他。他仓皇地移开视线,心跳如鼓,脸颊发烫。
从那天起,他意识到了那种悄然变质的情感。他开始刻意地避开与她独处,减少与她的交谈,收回那些曾经自然的亲近举动。
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他不能玷污她的纯洁,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阶级壁垒。
他看到她眼中的光芒从困惑,到失落,再到小心翼翼的黯淡。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自然地靠近他,甚至在他面前会有些拘谨和不安。看到她那副样子,他心里同样难受得要命,好几次都夜里失眠。
但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认为这才是对彼此都好的方式。
而现在……
眼前的克莱门斯,依旧在照顾他,依旧离他很近。但那种盲目的崇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视的、甚至带着点“管束”意味的理直气壮。
她不再仅仅是他理念的倾听者,而是……一个切实介入他生命、甚至强行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活生生的人。
这种认知让安灼拉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涌动,盖过了伤口的疼痛和方才的羞窘。
她看向他,却发现安灼拉正怔怔地望着她,蓝眼睛里情绪翻涌,有困惑,有回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悸动。
四目相对。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鸟鸣声,和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她不再用那种亮晶晶的、崇拜的眼神看他了。
但为什么,他反而觉得,现在这个理直气壮、甚至有些“霸道”地照顾着他的克莱门斯,更加……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呢?
“好了。”克莱门斯直起身,收拾好东西,语气轻松,“伤口恢复得不错,少爷。按时换药,很快就能结痂了。”
她端起水盆,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南法的阳光真好,少爷您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说完,她便轻快地离开了房间,留下安灼拉一个人,靠在床头,胸口缠着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干净绷带,心中充满了酸涩又悸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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