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
玉雪倾迷迷糊糊的喊着,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分明屋内窗子都关的好好的,为什么还是有凉风乱窜?
一片漆黑,鼻尖像刚解冻,她睁开眼,鼻腔内不断有清水流出。
坤定宫的房梁像本张开的书,一撇一捺,缓缓下压,挤压着整间屋子,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奢侈。
下腹猛地一阵刺痛,玉雪倾再也躺不住,挣扎着起身从冰窟似的被窝逃出来。
“菱角,菱角?”
一个小姑娘小跑过来,恭敬道:“娘娘有何吩咐?”
“好冷啊,宫里为何这么冷?”
“回禀娘娘,奴婢不觉得冷。”
“是只有我这一处冷,还是皇宫里都这么冷。皇上那里也这样吗。”
“皇上今夜宿在楚美人那里,想必不会冷。娘娘若是觉得冷就多盖几床被子吧。”
玉雪倾拽了拽衣袖,将手悄悄缩进去,叹气道:“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两道欢快的声音,“菱角,你就这么敷衍皇后娘娘不怕她怪罪吗?”
“哈哈,娘娘才不会呢,她最大度了。好了,我们快去玩吧!”
大度吗?
玉雪倾无声地笑了一下,默默抚上肚子,阵阵刺痛传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回忆起来人生只有两部分,军队和千里逢。
这个世界在她二十八岁时天翻地覆,而她的人生早在二十岁那年已成定局。
那年,她奉旨嫁给了千里逢,这场婚事中所有人都很开心,千里家、玉家、白家。分明她也该一同高兴,可她的心却不知为何总有悬空之感,像被提了起来,又攥住脖子。
起初,一切如常,她总是在两家中往返,偶尔去一去军营。直到有一次,玉家的下人不再叫她大小姐,而是叫她千里夫人。
就这样,玉雪倾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失去了玉家。
她成了“外姓女”,宗亲长老们在考虑下任家主时主动将她排除在外。
紧接着,玉家倒了。
千里逢常说她幸运,跳出了玉家这个火坑,可她每次听这话都想笑,像被人绑在椅子上挠痒痒。
后来,轮到了千里家。千里逢彼时已成家主,他并未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抗。
玉雪倾第一次这样支持过千里逢,她像是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四处带兵征战,帮千里逢攻下一又一座城池,在军中立下威信,再次有了自己的名字——玉将军。
可白笑孔并不容易对付,她设计困住千里逢以此逼迫玉雪倾退兵。
又是一个无理的要求,白笑孔最擅长做这样的交易。
玉雪倾看着摇摇欲坠的皇城,安慰自己,千里逢的牺牲是值得的,于是要举旗攻打,可一滩血迹阻挠了她。
她怀孕了,在最不合适的时候。
可她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喜悦,现在是白菊开放的季节,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十丈珠帘”。
玉雪倾满怀期待的抚摸着小腹,沉甸甸的,幻想里头是否也有朵“十丈珠帘”。
千里家的宗亲踩着时间赶了过来,他们逼迫玉雪倾退兵,欺负她身后空无一人,得知她怀孕了更是百般阻挠她带兵打仗,貌似善良,实则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大魏的天下她打了九成,剩下那一成却被人哄抢,好话歹话说尽了,生怕她将功劳占尽。
可就这一成,他们却久攻不下,无奈之下只能重请玉雪倾挂帅出征。
白笑孔自然不是好对付的,她知道千里逢的倚靠是什么,设计给玉雪倾下了毒。
真是莫名其妙,因何不毒千里逢?
就这样,在一阵剧痛后,这个悄然而至的孩子走了,又留下一滩血水,还顺带卷走了玉雪倾的一身功夫,给她留下个半残废的身子,连风吹多了都会头痛。
玉雪倾盯着盆中的“十丈珠帘”,手边一瓢接着一瓢的水浇下去,她从此再没养活过白菊。
至此,军中没了玉雪倾的消息,她的名字再一次消失。
玉雪倾三个字彻底被千里夫人替代,直到她二十八岁那年,千里逢称帝。
他改变了整个世界,毕竟男人已经许久没有做过皇帝了。国内因此叛乱频起,他无奈只能出兵镇压,抓到就杀,一直杀到女人比男人少才停止。
都是陈年旧事了,一阵凉风将她唤醒。玉雪倾回了回神,扒住桌子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回榻上。
肚子还是火辣辣的疼,四肢百骸都像泡在冰水里,今夜注定无眠。
她盯着房梁,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她究竟爱不爱千里逢。
他们夫妻十三载,如今才来想这个问题多少有些穷途末路地可笑,但玉雪倾就是好奇,因为这是她数年来唯一的乐趣。
她开始一遍遍地假设——这是爱。
但这未免有些可笑,爱像一根钉子嵌入她的后脑,坐立不安,两耳如同被长针贯穿,永无宁日,痛苦无时无刻不在继续,已经难过到一经治愈就会被遗忘的程度。
又或者,这感觉像被蒙住双眼推入悬崖,在下坠的一瞬间,胸中狂震,有声音轻贴在耳侧念道:“感受到了吗,这就是爱。”
玉雪倾重重闭上双目,感觉自己被钉入棺木中,待最后一锹尘土掩埋,她的身体顷刻爆发,尸水横流,污秽,恶臭,引来蚊蝇聚会。
千里逢此时应正躺在楚美人臂弯吧,无耻地享受着她的温暖与包容,像趋光的野兽。
玉雪倾胡乱摸了摸自己,双足绞紧被子,放肆想象那个躺在楚美人怀里的其实是自己,幸福,安定。
坤定宫太大,太冷,她也好想躺在楚美人怀里,藏在温暖的被褥中。
好冷,真的好冷。她开始觊觎楚美人,她的宫殿,她的模样,一颦一笑,甚至开始嫉妒千里逢。
冷不丁,玉雪倾在枕头下摸到一封信。
烛光在黑暗中格外显眼,她终于舍得点一根蜡,在烛影后头,信纸上的字逐渐清晰。
这是她与陈长行的最后一封信,自此之后他便没了音信,说是去了北疆,可谁知道呢。
这封信活像块热炭,她怎么把它忘了!
玉雪倾扔掉蜡烛,虔诚的举着那封信,缓缓将其抵在额头,低声背诵起上头的文字。
一遍又一遍,声音回荡在屋内,如诵经文。
平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分明无人追赶,却急促起来。信纸越来越烫,像要点燃她,身体不再寒冷,有光照进屋内。
玉雪倾看到那封信,近在眼前,何其温暖。
像是鬼迷心窍,玉雪倾战栗的身躯此刻竟似深井,她猛的将信纸团成一团,塞入口中,吞了下去。
如果攥在手中都能不冷,那么咽进肚子里就永远都不会难过了。
多么伟大的异想天开!
果然,她感到安心,和衣睡下,一夜安好。
可睡梦中总有个声音打扰她,她说:“如果假设,这不是爱呢?”
玉雪倾猛地起身,不受控的干呕,久违的疼痛席卷全身,眸中水雾凝结成冰,道道红线爬满双目,千丝万缕,化作一个巨大地“恨”字。
这不是爱。
那么她的生命就不该以这幅模样燃烧,像泔水桶、像隔夜茶、像虱子卵、像千里逢的伪善。
全身的火涌到脑子,玉雪倾急促的呼吸着,像被扼住喉颈。
“娘,娘……”
干枯的喉咙撕裂出沙哑地声音,她的呼喊在虚空中回荡着,无人回应。
“好冷。真的,好冷……”
“救命——”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常玄猛的冲过来握住玉雪卿胡乱抓握的手,感到被接住后,玉雪倾终于睁开双眼。
四天过去了,她总算有些好转,醒了过来。
常玄喜极而泣,面颊紧紧贴在玉雪倾掌心,轻声询问:“你终于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玉雪倾眼神空洞地望着他,许久,像魂魄回归体内,释然地笑了,轻声道:“是啊,做梦了。好可怕。”
一滴泪珠从鬼面下流出,玉雪倾轻轻拨动指尖擦去那滴泪水,道:“你在害怕?”
常玄不语,良久,默默点了点头,在鬼面背后哭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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