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或许正是这些年杨仪对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激起了杨稚的好胜心。
既然自己不能成为国师府名正言顺的小姐,那她便试着征服杨仪,成为这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只要能嫁人,她就有家了。
一个真正的家。
半年前的杨稚一只脚踏上小板凳,单手叉腰,背后的斗志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半年来她想尽各种小花招,用尽各种小手段,结果却都如今天这般,屡战屡败!
杨稚:“……”
杨稚推开闺房的门,迈步进屋。
坐到妆台前,对着铜镜,她一朵一朵摘下头上戴着的杜鹃、牡丹、芍药、海棠、芙蓉……绢花,又拆下插在两边的振翅鎏金步摇、傲雪寒梅发钗,用帕子洗了把脸,最后散开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发髻。
不施粉黛的脸庞,在这朦胧的夜色里,显得她眉眼格外温柔。
伸手轻轻将半扇窗推开,杨稚趴在窗台边歪着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这么美的夜色,要是能和未来夫君一起看就好了……
如此胡乱想着,屋子里渐渐没了动静,一阵清风拂过脸颊,窗边人已然呼吸均匀。
第二日,杨稚神清气爽地推开房门,穿过院门,又走出大门,站在国师府的匾额前,回过头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个自己呆了十七年的家,然后下定决心般毅然转身。
“啊!”
“啊!”
“你叫什么?”
“你叫我才叫!”
杨稚向后蹦了一步,拉开了与赵嬷嬷鼻尖对着鼻尖的距离,又晃了晃头将险些成为斗鸡眼的两只眼归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赵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往杨稚衣襟里一掖,满脸慈爱道:“我来给小姐送银票。”
杨稚疑惑地翻了翻包裹,随即惊讶道:“你知道我忘了带银票?”
“当然了,小姐离家出走怎么能没有银票?”赵嬷嬷笑得依旧那么慈爱。
杨稚更惊了,“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我要离家出走?”这明明是她今早睡醒之后一睁眼临时起意的决定,没告诉过任何人。
赵嬷嬷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道:“国师老爷昨个晚上就吩咐老身,估摸着小姐今早就该离家出走了,特意让老身为小姐打点好一切,小姐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外,知道小姐没带银票,这不就赶忙给小姐送来了!”
杨稚:“……”杨稚怔了一下,之后的表情很难形容。
什么叫杨仪估摸着她今早就该离家出走了?
屡次拒绝她就算了,连她临时起意的落慌而逃也被他算得分毫不差,知道她没带银票还贴心地派人给她送来,真的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了么?
杨稚眉头蹙起,“他还说了什么?”
“国师说让小姐你放宽心,想在外面呆多久就呆多久,他相信小姐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等哪天小姐在外面呆腻了,国师自会派人去望仙镇接你!”
“等一下!”
杨稚惊疑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去望仙镇!!!”
赵嬷嬷看了杨稚一眼,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来小姐每次离家出走都会去望仙镇,先到醉仙楼吃烧鸡,再去桥边画舫听半天小曲儿,等天黑了就到卧云客栈开一间天字号的上房,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第二天一早不是去老赵包子铺吃包子就是上葛记馄饨摊吃馄饨,吃饱喝足之后就站在桥头调戏往来的俊俏郎君……”
就在赵嬷嬷说到俊俏郎君四个字的时候,杨稚抬起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嬷嬷够了!害臊!”
最后,在赵嬷嬷慈爱的目光中,杨稚迈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离家出走的旅程。
她走出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转过头朝赵嬷嬷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方还站在原来的位置,见状朝她挥了挥手,拿着手绢的手拢在嘴边,喊道:“小姐——!早去早回——!”
杨稚:“……”
杨稚转回身,脚下的步伐更加沉重了……
一直到杨稚的身影逐渐走远,最后模糊不见,赵嬷嬷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去,她朝旁边招了招手,一个黑衣人影“咻”地一下出现在她面前。
“暗卫都跟上了么?”赵嬷嬷肃容道。
“暗卫甲、乙已经跟上了小姐,丙、丁提前去了望仙镇为小姐打点好一切,等小姐到了之后他们四个便会躲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护卫,绝不会让小姐发现。”黑衣人对赵嬷嬷双手抱拳,恭敬道。
“行了,那就有劳各位弟兄了,老身这就回去向国师禀报。”
“分内之事,不敢当、不敢当。”
赵嬷嬷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用手帕擦了擦额边的汗,迈步进了国师府。
……
坐船来到月荫附近的一座小镇,杨稚走在街上,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她觉得府里上上下下都拿她当小孩子在哄,觉得她能做的无非就是些小打小闹,根本没人相信她是真的在伤心,真的不开心。
刚才在街边她还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身后跟踪自己,明明大白天两个人却偏偏一人穿着一身夜行衣,一会狗狗嗖嗖躲在墙角,一会凭地一阵破风声“噌噌噌”窜上二楼,专业程度简直令人发指!想不被她发现都难!
不过杨稚也没吱声,任由他们跟在身后,高高颠起手中几枚铜钱,悠悠然带着他们在城中兜圈子。
那两人却觉得杨稚这回挑的路异常难走,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的,还越走越快,一刻也不停,昼夜更替日月轮转,他们在小镇中接连跟了杨稚两天,两人又困又饿。
其中一人实在撑不住,一晃脑袋竟边跑边睡了过去,另外那人见他这样刚想好心提醒,哪知就在他转个头的功夫,竟然“哐当”一声撞在了前方的柱子上!
睡着的那人被声音惊醒,“嗯?到哪儿了?”
揉揉眼,一醒神的功夫,眼前景物突然变幻,二人迷茫对视一眼,再一转头,竟然又回到了两天前刚来小镇的渡口。
二人在周围找了一圈,随即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人呢?”
一位抽旱烟的船夫在一旁咧嘴一笑,“年轻人,你们在渡口这里转来转去,已经转了两个时辰。一个小姑娘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照顾好你们别让你俩掉进水里,她说你们这是鬼打墙,两个时辰就能醒。
一开始我还不信,哪有大白天鬼打墙的?可过了两个时辰你们真的就醒了!嘿,小姑娘真神了!”
二人焦急问道:“你可知那姑娘现在在哪?”
船夫眯着眼睛抽了口烟,缓缓吐出烟圈,抬起手不紧不慢地往前一指,“两个时辰前,坐船去了西边。”
一个人对另一人道:“我继续去追,你速去望仙与丙丁汇合,告诉他们情况有变,再派出一人回府禀报国师!”
……
仅用八枚铜钱布下的阵法,就将两名训练有素的暗卫困在原地,难道她就是传说中的天才?
杨稚坐着小船,两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船沿,悠闲地望着两岸沿途的美景,早在赵嬷嬷断定她会去望仙镇时,杨稚就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从小生在月荫城,长在国师府,之所以每次离家出走都会不自觉的选择望仙,是因为,十四岁那年杨仪带她去过一次望仙。也仅仅去过那一次。
从小国师府为她找来了最好的老师,她说学琴便学琴,她说学武便学武,什么琴棋书画、纺织女红、骑马射箭,想到什么就学什么,就连奇门遁甲她都有所涉猎。
可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开始因为新鲜,再难她也会咬牙坚持,可技艺的精进不是一蹴而就,想要在某方面真正有所建树,需要的是日积月累的重复练习、不断打磨、反复思考和体悟,时间一久、战线拉长,这一过程就会变得相当枯燥无趣。
一开始的热情渐渐淡去,新鲜感不再,杨稚难免会感到无聊,再加上身边从来没个真正上心的人,能对她严加督促,是以她总是学了一阵便琵琶一撂、长剑一摔,说不学便不学了,转头又很快对其他事物来了兴趣,如此周而复始。
杨仪的态度也总是由着她,仿佛只要她不死,怎么闹腾都无所谓。
随着年龄的增长,杨稚渐渐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小时候看赵嬷嬷偶尔打小宝的屁股,她总是躲在墙后暗自偷笑,因为赵嬷嬷就从来没打过她。
可渐渐的,她好像慢慢明白过来赵嬷嬷嘴里的那句“宽是害,严是爱”的含义,她开始渴望杨仪能关注到她,教导她。
杨仪事务繁忙,时常不在府中,她便三不五时闯出些祸来,等到杨仪回府,管家向他禀报时,杨稚便躲在门后面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可令她失望的是,每次杨仪都会揉揉眉心,淡淡说一句:“随她去吧。”
……
这次杨稚临时改变主意要去的地方,说起来还和她之前闯的一次祸有关。
有次为了吸引杨仪的注意,她竟打算一把火烧了府里的藏经阁。
那年的藏书阁前,她倔强地歪着头,手里举着火把,刚要动手却被身后的丫鬟拦了下来。
丫鬟扒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你不知道吧?这阁里有一幅美人图,据说是国师最爱的画,小姐在放火之前难道就不想进去看看么?”
“在哪里?”杨稚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丫鬟很自然从杨稚手中拿过火把,朝阁内一指道:“呶,就在那儿!”
杨稚抻着脖子往里看,“在哪儿?”
丫鬟悄无声息将火把递给一旁的下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她拉起杨稚的手,笑道:“走,我带小姐进去看。”
藏经阁二楼的墙上果然挂着一幅美人图。
画中美人正在翩翩起舞,却并未完全露出正脸,画师匠心独运,将人物定格在一个似要转身却还未转身的瞬间,仅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美人曼妙的背影和卓越的侧颜,画中人乌发红唇,髻云高簇,一身紫色轻衣如雾影般缭绕在她的周围,缕缕金丝在她臂间随意缠绕,将一身肤色衬得莹白如雪、光洁如月。
高举琵琶的美人微扬着头,红唇夺目,眼皮半睁,颇具意韵的简单描绘便精准抓住了美人独特的神韵,将妖艳与圣洁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为一体。如此传神,如此细致入微,可见画师在画这幅画时对画中人有多么欣赏。
杨稚倒吸一口气,问道:“她是谁?”
丫鬟指了指书架上的牌子。
杨稚望过去,只见木牌上刻着四个古旧的大字——“界门山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