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声叽喳,云遮的晨阳在此起彼伏中悠然叠色。
强烈的光芒斜照进窗台,慢慢移上床上老妪的脸庞,阳光仿佛透过眼皮为眼窝亮了灯,炽明刺眼。
于是桑禾眼球蠕动,缓缓掀开了眼皮。
“水……”
她呻吟出声,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
这是谁在说话?
桑禾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醒神,浑浊的双眼终于转动起来:洁白的天花板,中间顶灯印花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HELLO KITTY,那是十几年前的经典花色,印花周遭贴满大小不一的夜光星,那是夏父夏母亲手为她贴上的贴纸。毫无疑问,她回家了,现在躺的地方正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闺床。
可问题是,她怎么回来的?
就近记忆还停留在缚灵城坍塌的一幕,她看见花开满叶枫眠全身,直至花埋掩去他的一切;她还看见露台碎裂,躺在露台之上的叶枫眠也在露台坍塌瞬间,伙同漫天碎石,与殉情的小巴蛇一道坠落暗渊。
最后那满身焰火红莲燃起了火光,目视露台火光,桑禾想起她曾在幻境中取下墨相鬼面,一对火睛在漆黑空眶中在闪闪发光,又蓦地渺小,失光。
然后呢?
仔细再想想,然后的然后,她记得露台坍塌,约摸整座城也跟着坍塌。
她忽天旋地转被御极拦腰公主抱,在迟延恍惚的不定虚影中,她看见御极好看的双唇相互碰了碰,具体说的什么桑禾没听全,但最后,她居然读懂了最后的二字唇语:回家。
桑禾那时反应过来,要离开缚灵城了吗?
她想问御极:“那五瞳水芝丹怎么办呢?”
终没问着,因为她实在好累,整个人像被什么给掏空了,一点力气,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于是,桑禾艰难朝御极微笑了一下,便重新闭上了眼。再睁眼,便是如今的场景了。
复盘好一阵,桑禾觉得更口渴了,尽管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在脑海里自言自语。
又拖延了好几分钟,桑禾想,自己的事情合该自己执行,最靠谱。
桑禾艰难起身,本是简单的动作,她却觉得分外的辛苦,整个人僵硬、酸痛、关节折伸还能听见咔咔作响。
不是吧……她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了?
直到她看见自己裸露在外的手,桑禾愣住了。
她仍旧穿着去往缚灵城前穿的兔子卫衣,那是御极为她买的更换衣,只不过入了小巴蛇的幻境后自发扮上了红嫁娘,想是出了缚灵城,那幻影泡沫破碎,显回她本身穿着的衣物。
总之,这兔子卫衣穿在她身上,嫩粉颜色衬的她双手愈发枯老,简直同老奶奶偷穿小孙女的衣物一般可笑。
桑禾下意识拂贴双颊,已经说不清是脸颊粗粝,还是指纹粗粝,五指划过的地方,皆是岁月的痕迹。
或许经历太多事了,也曾目睹妖魔鬼怪,生死动魄,桑禾虽满心疑惑,此时却随口渴愈加,渐渐平缓了心情。
就在这时,房门敲响。
桑禾本能僵住,之前的阴影再次袭来,她鸡皮疙瘩遍身走了一遍。
“你醒了?”
是个陌生女声。
于是她鸡皮疙瘩一波再接一波,迟迟不消。
对面见桑禾不回话,也没有继续吱声,倒是直接拧开了把手,试探性从门缝隐隐观察。
青婴便看见了桑禾坐在床上,满脸警惕看着她。
青婴盈盈一笑,自主介绍起自己来:“你好,桑禾,我是青婴,是御极龙君的属下。”
哦,原来是御极的人。
桑禾见其确实没有散发危险的气场,也就接受了。
她点头,艰难回了句:“你好。”
都是女子,自是没有那么多拘束,青婴将门掩上,坐到了桑禾的床边,当一杯水端在她面前,桑禾才明白,这位青婴小姐,一直都在她家守着她呢。
也许是千里眼、顺风耳似的能力,一举一动都在青婴关注中,所以她醒了也好,想要喝水也罢,自是都叫青婴第一时间知晓。
桑禾接过青婴递来的水杯,浅笑道谢后,便一饮而尽了。
喝完水,口渴也消了,不说话,好像也显得尴尬。
桑禾便主动问青婴:“御极也在吗?”
青婴如实答:“大人仍在洁花古镇为缚灵城的事情善后呢。”
青婴能说出缚灵城之事,想来她对他们去洁花古镇的事应略知一二。
迟疑片刻,桑禾开口问:“那御极……有没有说关于‘五瞳水芝丹’的事?”
青婴道:“你是担心你如今的模样吗?”
嗯?怎么突然扯到她的样貌了?
既然话题提到,桑禾也就顺势问她:“倒不是担心,充其量是疑惑吧。”
末了,她试问道:“难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同‘五瞳水芝丹’有关系?”
青婴同情地点了点头。
青婴:“那五瞳水芝丹,原是五百年前一宗门长老的魂丹,托志炼化成了封印丹,旨在为那无脸祟加固禁锢罢了。丹种成花,固元破碎,自是再无封印作用。”
桑禾盯着她,时不时配合点头。
那青婴继续道:“想来红无脸祟发现破解正需要他所有修为供养花开,而桑禾你成了正正好的破印容器。不知道是巧合抑或有意,还是先人想得长远,自那无脸祟将修为渡给你,邪修之力由你净化,倒叫他祛邪无傍,湮灭归尘。”
桑禾微愣,道:“是我杀的他?”
青婴沉吟须臾,不否认也不全盘肯定:“大人说致命打击在你……换个角度说,也算是。”
这下轮到桑禾沉默了。
她低下头,银灰的睫毛挡住她浊老的双眼。
但大抵有了复杂情绪,整个人肉眼可察的低落,或说,敛悲。
青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无脸祟罪孽深重,他生平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他死不足惜。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出的坏事付出代价,而桑禾你,不过是做了为那些受害者伸张正义的事罢了。”
桑禾却忽然抬起来头:“不是的。”
浑浊偏挡不住她眼中的锋芒:“我没有为他的死感到愧疚,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是我杀死他。”
顿了会儿,桑禾补道:“我的意思是,净化他,杀死他。”
青婴想了想,道:“应是因你灵根纯净,净化邪祟是你生来的天赋。”
桑禾看着她微笑,也轻声道:“我以前不知道除邪师到底是做些什么,也不懂祛邪的真正意义,直到走了缚灵城这一遭,我忽然想清楚一件事。”
青婴:“你想清楚了……何事?”
桑禾莞尔一笑,那双眼眸子愈发坚定:“扶道,守心。”
她回忆从抵达蜀南市至今的一幕幕,娓娓道来:“凡尘中,恶者劣者总是风生水起,他们太过霸道无情,眼里皆是自我,只要为己,哪怕残害手足亲朋,脚踏他人尸骨都不曾意识自己的凶残。生而无法自正,死亦附邪、作祟害世……不是所有人生来皆善,平常人无法预见、看见的阴暗里藏匿的污垢,总要有人不辞辛苦去清理;那些无法安睡的冤魂,那些为正道、良心付出粉身碎骨的殉道者,总得有人为他们继续扶道,守心——我想,除邪师就是这样的角色。”
青婴一言不发直勾勾盯住桑禾,倏忽,她朝桑禾靠近了些,认真对她说:“桑禾,我也有点喜欢你了。”
桑禾身微后仰,缓缓发出“嗯”声疑问。
两人初次见面的生疏在此刻巧妙消减,青婴扬手,说话间大咧咧露出尖尖的犬齿:“说这话确实很奇怪,但,我非常喜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总有一股……唔,一股逆流疯子的意味,你同我见过的那些除邪师很不一样呢。”
还有其他的除邪师?
桑禾抱以未曾接触,不予置评的想法,只是朝她笑笑,再未接话。
“我们好像扯远了,对了,刚说到哪了?”
青婴终于话锋回转,她手在桑禾面容比划了几下,“哦,‘你如今之所以变成这样’,乃是因为五瞳水芝丹寄生在了你体内。”
“什么?”
桑禾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是在我心口处吗?”
“不,它现在算与你血脉同行,流转于你全身四周。不过想要取出来,自该从你心口摘取的。你应知,心于人躯,是起源。”
桑禾顺着继续猜:“那我成此老态龙钟,是否为滋养五瞳水芝丹所致?”
掌声响拍,青婴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生聪慧的妮子。”
桑禾颊面飞霞,低声说了句谢谢。
青婴:“前边儿我不是说道‘丹种成花,固元破碎,再无封印作用’?它是再无封印作用,但它有了寄生与觉醒灵根的作用。桑禾,你被迫成为了它的主人,往后只有你能使用五瞳水芝。”
桑禾追问:“算好事?还是坏事?”
“——但,话又说回来,成为五瞳水芝丹的主人亦是有副作用的,此副作用便是与你相生相噬。它与你注定不平衡,你强它弱,它强则你弱,若一直留在你体内,变老只是你死亡前的预兆。大人留在洁花古镇善后,也是为了帮你找到分离你与它的法子。”
边说,青婴边伸手撩起桑禾颈项的项绳,带出绳坠子,桑禾迟钝的肤觉方感有吊坠,一直贴在她锁骨间上。
是她的阴玉。
确切来说,是半环阴玉与另半环不知何时相连成圈环的蓝琉璃玉。
青婴见她低头摩挲另环陌玉,便解释一番:“你之所以能维持现状,全因大人重塑阴玉,为你拖延死期。”
满腔惋惜:“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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