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松女士的接待晚宴设在海市最顶级的酒店“锦江楼”。宴会厅以象牙白与金色为主调,巨大的玻璃穹顶将城市的夜空尽收眼底,水晶灯饰如星辰般垂落,与长桌上精致的银质餐具、晶莹的香槟塔交相辉映。
景念挽着侯振南的手臂步入会场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工作”上。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平静,心里的弦却早已绷紧到极致。
这对侯振南而言,或许只是一场可以游刃有余的过场社交;但对她来说,却无异于一次不容有失的考核。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专业上或许给不了他实质性的帮助,但至少,绝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徒有其表、带不出去的“花瓶”。
她所求的,是在他衡量价值的那个天平上,不做那个被轻易略过的装饰品,而要成为一个值得被他带在身边的、合格的“自己人”。
能帮上忙固然是意外之喜,若不能,她也必须确保自己是一道无可挑剔的风景,一个绝对的加分项——至少,绝不能掉链子。
侯振南感觉到她手臂的细微紧绷,微微侧头,声音低沉:“不用紧张,跟着我就好。”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景念点了点头,目光搜寻着今晚的主角——贝松女士。
很快,他们在宴会厅中央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找到了目标。
贝松女士年约六十,身着一套剪裁极佳的炭灰色西装,利落的线条与她本人的气质相得益彰。灰白的短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饱满智慧的额头。她身量不高,站在一群人中却自带气场。
此刻,她正用流利且略带法式口音的英语与围拢在身旁的人交谈,手势简洁有力,每每开口,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凝神细听。
侯振南带着景念稳步走近,等待一个谈话间隙。
侯振南从容开口"Bonsoir, Madame Besson. Je suis Hou Zhennan, ravi de vous rencontrer." (晚上好,贝松女士。我是侯振南,很高兴认识您。)
景念瞳孔微微扩大,有些震惊,侯振南法语这么好?
贝松女士目光在侯振南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欣赏,从英语切换到法语:“侯先生,你好。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景念身上。
“我的女伴,景念小姐。”侯振南自然地介绍。
景念立刻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用清晰的法语说道:“Bonsoir, Madame Besson, c'est un honneur de vous rencontrer.(晚上好,贝松女士,很荣幸见到您)”
贝松女士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个更真诚的微笑:“你的发音很漂亮,景小姐。”
侯振南与贝松女士的交谈很顺利,他不仅对贝松女士过往的代表作如数家珍,更能精准地切入她近期关于“城市记忆与未来肌理”的艺术探索,提出了数点极具建设性的合作设想。
景念提前做的功课发挥了作用,在侯振南与贝松女士探讨宏观的艺术理念与项目构想时,她会在适时的地方,补充一些具体的文化背景细节,或是精准地翻译一些涉及中国古典园林美学的特定术语,使得双方的交流更为顺畅。
当贝松女士提到她作品中常出现的“废墟与新生”主题时,侯振南阐述了项目中对老建筑“修旧如旧”的尊重理念。景念则适时地补充了一句:“正如中国古典哲学中的‘生生之谓易’,我们追求的并非凝固的保存,而是在时间流逝中,让历史与当代完成一种对话性的共生。” 她巧妙地将一个西方艺术概念引向了东方哲学语境。
“景小姐的见解也很独到。”贝松女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真切。
这时侯振南适时提出,希望明天能邀请贝松女士亲临项目场地,更直观地感受那片文保区域的独特氛围与潜力时,贝松女士几乎未作犹豫便欣然应允,敲定了次日上午的具体行程。
目的达成,侯振南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正要带着景念转向其他宾客,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娇嗔的声音插了进来:
“振南哥!”
林薇薇正百无聊赖地晃着手中的香槟杯。要不是无意间从爹地那知道侯振南会出席,她才懒得过来。
正当她眼神在入口处徘徊,琢磨着侯振南怎么还没到时,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立刻扬起最甜美的笑容迎上去——却在看清他身旁那道身影时,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是振南哥没错,他挽着的那个女孩是谁?
那女孩穿着一件雾霾蓝的抹胸长裙,颜色沉静得甚至有些不起眼,样式也简单得要命。可偏偏,那料子像水一样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的线条干净又窈窕,头发梳得光洁,一丝不乱,只有那根长长的耳线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那张脸……
林薇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张脸生得太好了,眉眼清晰如画,皮肤白得几乎在发光。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林薇薇。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迅速而隐蔽地用手机对准那个方向,飞快地连拍了几张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随即点开与发小的聊天界面,将照片发送出去。
【薇薇安:快帮我看看!这女的是谁?怎么会跟在振南哥身边?[图片][图片]】
她紧紧盯着屏幕,焦躁地咬着下唇。那抹雾霾蓝的身影越是沉静优雅,她心中的不安就越是翻涌。
林薇薇远远的看着侯振南与贝松女士交谈。她知道侯振南今天有工作计划,爹地也提点过几句,因此强忍着没有立刻凑上前去。此刻见他们谈话似乎告一段落,贝松女士正转身与旁人寒暄,她立刻抓住这个空档,目标明确地走了过去。
林薇薇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侯振南的手臂,仿佛这个动作已经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随即,她抬起眼,视线像带着细密的小钩子,精准地落在一旁的景念身上,从头到脚,迅速而挑剔地扫过一遍。
“薇薇,什么时候来的?”侯振南的语气带着对妹妹惯有的温和,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稍稍抽离了一些。
景念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孩,年级和自己差不多大,穿着粉色斜肩短礼服,头发烫成了时髦的羊毛卷,颈间一条钻石项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身上洋溢着被娇宠长大的明媚与恣意,像一团活力四射的小火焰。
景念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打量自己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比较,以及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是因为侯振南吗?景念心下明了,看她这副架势,显然是把自己当成了需要警惕的“外来者”。
景念勾了勾唇角,觉得有些好玩。
“我早就到了,振南哥你来的太晚了!”林薇薇嘟着嘴,“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有点忙。”侯振南简单带过,然后为两人介绍,“这是景念,苏黎的同学。景念,这是林薇薇,苏黎的发小。”
“林小姐,你好。”景念微笑着点头示意,态度不卑不亢。
林薇薇上下扫了景念一眼,嘴角扯出一个不算太热情的弧度:“哦,苏黎的同学啊,那你怎么跟着振南哥?”这话问得有些失礼。
侯振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正要开口,景念却先一步从容应答,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份量:“目前我在Penumbra Grove工作,今晚主要是协助侯总与贝松女士的沟通。”她巧妙地将自己的角色定位在“工作”上,既回答了林薇薇隐含的质疑,又不失体面。
“这样啊。”林薇薇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但一时也挑不出错处。她立刻又将注意力全部转回侯振南身上,晃着他的手臂,“振南哥,我爹地也在那边,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嘛!他刚才还问起你呢!”
侯振南目光掠过景念,见她神色平静,便对林薇薇道:“好,稍等一下。”他转向景念,声音放缓,“我先去打个招呼”
“没关系,你先忙。”景念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侯振南这才被林薇薇半拉半拽的走向宴会厅的另一端。林薇薇临走前,还不忘回头递给景念一个带着些许警告和得意意味的眼神。
景念面上不动声色,林薇薇那点心思,直白得近乎幼稚,带着被宠坏的骄纵和不容分说的占有欲。可偏偏,这种近乎原始的敌意,在这种场合里,反而有种不讲道理的“有效”。
她独自站在原地,目光浅浅掠过周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含笑的面孔背后,似乎都藏着看不见的刻度,清晰地丈量着出身、家世与资源。海市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港湾,这里少有市井间**的算计,多的却是根植于血脉与圈层的、更为坚固冰冷的规则。
思绪杂乱,景念抬手轻轻碰了碰垂在颈侧的银色耳线,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定。
正当她考虑是否要去餐区回避一下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景念?”
景念闻声回头,一位穿着深灰色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正含笑看着她。她觉得对方十分面熟,大脑飞速运转,一时却没能记起来。
陈文斌将她细微的茫然尽收眼底,并不介怀,温和地提示:“去年十月,建筑学院的国际学术周,你是学校派来的学生接待组成员,对吧?如果我没记错,是你负责帮我核对最终议程的。”
这么一提,景念立刻想了起来!当时她作为工作人员,确实与这位主讲嘉宾陈教授有过几次简短的接触。她连忙带上得体的微笑,微微颔首:“陈教授,您好!真不好意思,刚才没立刻认出来。那次会议的流程非常紧凑,您还记得我,是我的荣幸。”
陈教授显得很高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
“陪侯总来的,半个翻译,他刚才遇到熟人,过去打招呼了。”景念解释道。
“哦,侯振南啊。”陈教授了然地点点头,随即饶有兴致地看着景念,“我看了他提交给规划委的项目补充说明,里面关于文保建筑活化和新旧对话的部分,观点非常犀利,尤其是引用的那几个法国修复案例,很具启发性。”
另一边,侯振南应付完林父热情的寒暄,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扫向景念刚才所在的位置。当他看到她正与陈教授相谈甚欢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林薇薇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景念和一个看起来很有派头的中年人说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忍不住嘟囔:“振南哥,你看什么呢?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嘛……”
“薇薇,”侯振南收回目光,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我这边还有点事。你既然跟林叔叔一起来的,就多陪陪他。”说完,他对林父点头致意,便转身朝着景念和陈教授的方向走去。
林薇薇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陈叔。”侯振南走近,出声打招呼。
陈教授闻声转头,眼睛带了一丝笑意,语气亲切中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侯总,忙完了?我正和你带来的这位小同事聊你们的‘阙月’项目,有些想法确实很新颖,角度独特。”
侯振南从身旁经过的侍者托盘中取了一杯香槟,步履自然地移至景念身侧站定。他微微颔首:“陈叔您是这方面的权威,能得到您一句‘想法不错’,比我看到十份可行性报告还让我心里有底。”
“哈哈哈,”陈教授爽朗地笑出声,手指虚点了点侯振南,“你小子,这么多年了,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听着就让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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