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符离小小声地叹息,“我们太蠢了。”
裴沚感到同意。
尴尬和崩溃,他说不清哪种感情更强烈些。裴沚身处这清冷竹林,浑身却热得像是要中暑,双脚轻飘飘,似乎马上就要软着栽过去。
“敝姓陆,名宝怜。公主随意称呼即可。”那被两人错当作是祝情的姑娘倒不见怪,仍是客客气气地,“那位是我家公子。稍等,我喊他下来。”
随后便朝男人所在的方向走出几步,提高声音:“公子!人带到了。”
原本那人悬挂在屋顶上正专心捣鼓着什么,闻声,也大声“哎”着,一边回应,一边轻盈地翻下身来,无声着陆在地。他怀里着揣猫,迈开步子朝他们走来。
裴沚不动声色地滞住了呼吸。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祝元虎。
祝情人如其号,他身形如同猛虎,结实高大,肩膊开阔,素色的粗布衫被他卷起了袖子,露出两条筋肉紧实的胳膊。走近之后,裴沚看到他的鼻梁和眉骨都锋利,一双深邃的眼带着笑意,流露出平易近人的温柔。
与传言不同,祝情非但不长相丑恶,狰狞可怖,反倒剑眉星眸,秀若青山。
且他的英俊中掺杂着一种野性,裴沚注视着,很快就被那种来自其他强势雄性的无形压迫逼得败下阵来。他不得不主动回避,目光逃窜降落在了别的地方。
青丝垂肩如披玄色绉纱,裴沚发现,祝情和他一样,也留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而和他不同的是,若说裴沚的发像是在白玉上划过的一笔浓重水墨,祝情的长发则如同在墩台堡垒之上插着的一支乌旗,一根木簪将那黑幡高高束起,偶有微风拂过,使其轻轻随之飘摇。
竟显得他更高了。
要说起来,这还是裴沚此生除若水之外,第二次见到个子这样高的人。正因为同是男子,他才无比羡慕,仿佛他们这样的人伸手就能够遮天。
可此时,祝情却用那足以顶天的双臂环出了一个怀抱,里面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幼猫。
见裴沚盯着四喜出神,祝情笑道:“喜欢猫?”
然后又靠近了一些,轻轻地说:“要不要抱一下?”
他的声音低沉,呼出的气息似乎都被阵阵微风带到了裴沚的面上。
突如其来的距离拉近让裴沚倏地慌张起来,对方已经作势要将那猫递来,他无法,只得也环着手臂去接。
小小的毛球被渡到了陌生的臂弯里,忙仰起头,“喵喵”地抗议着。
“它贪玩儿,自己跑上了屋顶却不敢下来,正撒娇呢。”祝情手指点点小猫的鼻子,说,“四喜其实很粘人,多抱一会儿就和你亲了。”
眼前这人像颗参天大树似的挡在这儿,截下了风和太阳,裴沚为了那一点儿自尊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却也说不出话,只"唔"了一声,微微点头。
祝情又笑笑:“就让它先陪着殿下吧。”
说罢便叫上宝怜,朝林外村落的方向离开了。
待他走出好远后,刚才起就一声不吭的符离才敢大口喘气。
可怕的祝情走了,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裴沚怀里的奶猫吸引。
符离凑上来,伸出手逗弄着,恨不得趴在小猫脸上狠狠嘬一口,“你叫四喜?还会舔我指头,怎么这么温柔呀…”
“是啊。”裴沚看着四喜的一对蓝眸,喃喃地叹道,“怎么这么温柔呢。”
跟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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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祝情褪去干活时穿的布衣草鞋,换上一身干净的圆领里衣。
他一边带护腕,一边走出屏风,“宝怜,你有话同我讲?”
陆宝怜沉吟了片刻,而后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孤山今早飞回来了,捎来了殿下的信。”
祝情蹙起眉,伸手接过那信封。
却没有立刻拆开,只道:“殿下上一次来信已是?”
陆宝怜接下去:“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祝情若有所思,将那信封扣在了案上,“好,我知道了。多谢你,宝怜。”
陆宝怜不语,却也不退出去。
又过了少顷,她又踌躇着开口:“公子,公主那边,我们真的要那么做吗?”
她担心,“公主机敏,怕是很快就会察觉。”
祝情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绕过宝怜,抬手掀开了帘帐。余晖如鎏金泼洒了他一身,祝情迈出去,立于这山顶,迎着风,俯瞰着整座斧头山内的绿意与生机。
片刻后,陆宝怜也跟了出来。
祝情才说:“时机成熟,我会将真相告知。在那之前公主愿不愿意主动提起,交由她决定。”
“毕竟,”他顿了顿,而后回眸淡声道,“人都有各自的疤。斧头山给不了治愈的药,却至少可以不拆穿任何一个谎。”
闻言,陆宝怜微怔,而后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沉思。
她向前一步,和祝情一起观日落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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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竹林小屋内。
总而言之,祝情目前似乎没有识破他的身份,也好像对他并没有多大兴趣。裴沚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但还不足以使他卸下防备。
“这人面上客气,实则喜怒无常,性格乖张也未可知,当还是小心为上。”裴沚端着下巴,神情严肃道,“我们离村子远,多瞒几天似是不成问题。只是我不能离那些女人们太近,符离,你且多替我前去,如能打听到他的情报,便都留心记下,回来说与……你在听我说话吗?你再亲它,它就要秃了。”
裴沚霎时没了脾气。
明明前几日这丫头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誓追随世子殿下,怎么今儿个见只小猫就五迷三道成这样?
符离脸贴着四喜,没出息极了:“殿下,依我看,祝元虎好像也没那么凶嘛。人又倜傥,还把四喜留下来陪您,多贴心呢?”
“…你也知道是留给我的,快快还来。”裴沚趁机伸手,揪着四喜的脖子拎回怀中,“想跟它玩儿先谈正事。方才我嘱咐你甚了?”
现下想来,村子里那些女子应该正是被进献给祝情的“供品”。
原以为祝情会在这山里造出座金殿以藏娇娥,谁成想娇娥们非但不住金殿,看样子连衣服都要自己洗。
难不成因为那祝情比起上城丽人,更喜欢农家良妇吗?
为了满足癖好还有模有样地整出一个村落来,这兄弟挺实在啊。
裴沚琢磨着,手底下摸四喜的劲儿不禁重了起来,四喜脑袋被呼噜得乱七八糟,忙嗷呜一声又逃回了符离那儿去。
“听进去啦听进去啦!”见状,符离尖声抱起了不平,捧起四喜就又是一顿心疼的爱抚,“殿下!您那样摸它它不舒服的!”
什么世道!活着活着不仅被自家丫鬟批斗,还被能被只猫给嫌弃了,裴沚面子挂不住,狠声"哼"着甩手以掩尴尬。
符离此时无心奉主,裴沚拿她没辙,只得再次独自陷入苦思。
正想着,却听一阵利落的敲门声响起。
“公主殿下?”一道明快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我是宝怜姑娘差来送点心的。”
裴沚与符离俱是回过了神,彼此看了一眼,符离将四喜还到了世子手中,起身去开门。
门开,一个绰约的细眼女子拎着个竹篮食盒走了进来。
她笑声爽朗,一进屋先瞅见小猫:“祖宗!到处寻你不见,是跑来这里跟新姐姐撒娇啦!”
这女子听口音似是淮州人,宛如酷暑里的一阵热浪,带起烫风一股子烘到裴沚面前,害这常年深居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离得太近,裴沚忍不住微微偏头后仰,那女人察觉了,才退开一步笑嘻嘻:“对不住!我这人自来熟,殿下别见怪呀。”
又微微屈身,规矩行礼道:“民女熙莹,比大多数人更早来到斧头山。公主若是不介意,也和妹妹们一样称我一声姐姐就行了。平日里有事都可以找我。”
多亏熙莹腾出了空间,裴沚才有了机会重新打量她起来。
确实,依她所言,熙莹俨然是个成熟美人,已经不好再以姑娘相称了。她的个头儿比陆宝怜还要再高一些,体型丰满,肤色偏黑,脸蛋儿却也是红彤彤的。
怎么跟某人那么像?裴沚不由得看向符离。
熙莹也跟着看去,少顷,忽而一笑:“这位妹妹怎作的是公子装扮?蛮俊的嘛。不知怎么称呼?”
“我,我叫符离……”符离一愣,说话都结巴起来,“您怎么看出来的……”
熙莹反而奇怪:“嗯?我连这都看不出来还得了!况且这漫山都是娘们丫头,宝怜姑娘怎地会放一个黄毛小子进来呢!”
裴沚不动声色,一只手掩在袖中掐起了掌心肉。
她明明不可能知道,熙莹却像早已看穿了他的担忧般,一面笑着,一面似有若无地抚慰道:“我保证,我们公子是个顶天的大好人。你们镜国人耐不住热,公子才在这竹林间特地为你修了这屋子,你可不要讨厌他呀。”
而后又轻拍了裴沚的肩膀两下,便要离开。
“我还得去干活儿,就先走啦。食盒里有我包的青团,可以先垫一下,不过不要吃太饱啦!晚上吃席,几桌子好酒好菜呢!”
随后便又似一阵风,去也匆匆了。
留下两人一猫在这屋子里,相顾无言了好半晌。
又过了一会儿,符离才道:“殿下,还那我还打听吗?”
“…打,”裴沚咬着牙关,“为什么不打?谁知道祝元虎是不是给她下蛊了。”
符离不敢吭声,只得点了点头。不知怎的,她总觉着世子像是在暗自较劲儿。
至于较的什么劲儿,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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