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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焉敢欺

孟榆逃了的消息传来时,陆修沂可巧办完事,正和楮泽停驻在一个卖珠钗的摊子前。

陇唐有大户人家在修缮老宅,楮泽一直派人盯着,今儿竟发现宅子底下藏了大量碎瓷片。

有关官银一案,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陆修沂吩咐人继续追查后,便要返回陇香楼,途中路过一个卖珠钗的小摊,见上面有支坠着凌霄花的簪子,工艺算不得精巧,只是设计方面别出心裁,他便停下来多看了两眼。

也就是这时候,侍卫忽然从前面踉跄着跑来,“砰”地跪在地上,垂下脑袋,颤着声音道:“回,回公子,姑娘,姑娘跑了。”

凌霄花簪子从掌心应声滑落。

碎成几截。

失魂了一瞬,陆修沂满脸暴怒地抬腿,朝那侍卫当胸一踹,厉斥:“胡说。嫣嫣同爷两情相悦,岂会逃跑?定是有人打探到爷的行踪,故意将她挟持了去。”

侍卫被陡然踹翻在地,看戏的摊贩眼见损了一支簪子,痛心不已,可瞧面前的顾客一袭月白锦袍,华贵非常,到底没敢吱声要赔偿。

侍卫的额上冷汗频出,将将滴落眼里,却仍不敢擦,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回:“回,回公子,属下绝无半句假话,确实,确实是姑娘故意支开属下们的。”

陆修沂的脸宛似浸了墨般,紧抿着唇半句话也没说。

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明明先时还嘈杂无比的街市,此时却安静得连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来往行人匆匆,却皆不敢驻足观看。

陆修沂远远地望着前方,停驻片刻后,便大踏步往陇香楼的方向去。

楮泽见状,忙掏出几两碎银递给摊主,低头望了眼脚下碎成几截的簪子,示意:“这是赔这支簪子的钱,多出的银子不必找了。”

细细盘查过后,陆修沂被彻底打脸,他阴沉着脸从圈椅站起,温润的嗓音含着几近十分的盛怒:“给爷追,纵是她死,也要把她的尸体给爷带回来。”

他额上青筋暴现,似在极力抑着翻涌的情绪,短短一句话咬得分外重。

楮泽闻言,顿觉寒意浸满四肢百骸,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亦不敢说出口,只得垂眸应是。

陆修沂带来的侍卫和县衙的所有人力皆被集中在一块,进行封城搜捕。

只是近百人没日没夜地连搜了三日,也不见孟榆的半点踪影。

陆修沂这方后知后觉:她在那日便已逃出城了。

***

“草民,草民也只是载了那位姑娘几十里路,到一个分叉路,她们付了路费就下车了。至于,至于她们往哪个方向走,草民当……当真不知,还请大人明察。”

陆修沂听完,情绪难辨。

满屋子都是她的痕迹,鼻腔里涌入的味道是她点的熏香,桌面上的雪纸印满她娟秀的字迹,连挽起的帐幔也是她系成的蝴蝶结,叠起的被褥残留着她淡淡的体香。

可她焉敢?焉敢欺瞒他这般久?

原来当日种种温情,皆不过是她为了逃离他而布下的骗局。亏他还以为她当真对他情根深种;亏他还处处为她思量谋划;亏他还想请向圣上请命,将她抬为侧夫人。

岂知这一切,皆不过是她在戏弄他罢了。

真真是好心思。

陆修沂愈思愈气,搭在椅子上的手,青筋暴起。

车夫垂首跪地,周围的气压低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冷汗不到片刻就浸透了背后的衣衫。

“刺……”

蓦地,他听见椅子往后一挪,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男人那道似啐了冰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带路。”

车夫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意,双手便被人猛地提起,往门口拉。

夜色寂寥,银纱满地,马蹄急速驶过,卷了一路烟尘,惊起树上的飞鸟。

陆修沂命人押着车夫下了船,策马一路狂奔到他所说的分叉路口。

一条是去安舟的路。

一条则通往上京。

而此前他们所乘的船,最终的目的地是上京。

忖度片刻,他神色一凛,当即调转马头,命黑铁骑沿着通往上京的方向一路盘查。

谁知最终的线索却断在了一丛芦苇荡旁。

据在沿途载过孟榆的车夫所言,三人在临近芦苇荡的地方便已下了马车。

马上的人没有半点表情,听完后往周遭逡巡一圈,眸光沉沉地锁定在那丛芦苇荡后的河面上,道:“那条河的对面是什么地方?”

明明问话之人嗓音平淡,听不出有半点情绪,可迎面而来的压迫感仍抑得车夫喘不过气来,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回,回大人,对面是清江镇。”

“平日可有船过去?”

“从前路还没修时,倒有船过去,只是不多,因为清江镇地瘠民贫,过去的人多是探亲为主。现今路修好了,坐个牛车也不过几文钱,这般短的距离也赚不了多少船费,渐渐地便再没船了。”

车夫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含着沧桑的悠扬歌声,不知是什么语言,众人也就听不出唱的是什么。

陆修沂抬眼望去,只见从河面拐角处驶来一艘乌蓬船,映着晨光慢悠悠地荡来,他偏头瞧了那车夫一眼,神色仿佛啐了冰。

还没等他发问,车夫便好似感觉到有刀悬在头顶上方,忙不停地嗑头,颤着声解释:“求大人明察,求大人明察,小人,小人万万不敢撒谎,自从路修好后,这条河头几年确实没有渡船了,今儿也不知怎的,竟会有船过来。”

楮泽见状,早便到岸边招手,让船夫驶过来。

那船夫是个上了年轻的老头,半生都窝在清江镇,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现下忽然瞧见岸边伫着一群身着甲胄的黑铁骑,一时心慌不已,下意识要划桨驶离,可猛地细想,他又没犯事儿,为何要逃?若是逃了,便是没罪,只怕也得被人强按上个罪名。

思及此,他稍稍稳住心神,颤着手握紧木浆,朝岸边划去。

一靠岸,船夫还没说话,便有两个黑铁骑像拎鸭子般将他猛地提起,他霎时慌了神,忙颤声道:“各位大人,小人素来安分守己,绝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求各位大人饶命啊!”

两名黑铁骑闻言,仍是面无表情,只提着他快步穿过芦苇荡。

船夫被扔到陆修沂的马蹄下。

他双手撑在泥地里,头几近垂到地上。

陆修沂冷冷觑他:“你几时来此处撑艄的?”

船夫原以为这些大人问的会是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不曾想他出口的话竟是这般平淡的问题,他愣了下,忙回:“小人几十年前就做这行了,前些年通往清江镇的路修好后,乘船的人少了,便停了几年。前几日,内人不慎伤了腿脚,没办法上摊,家里收入微薄,生活捉襟见肘,小人这才想着重操旧业。”

陆修沂闻言,拢起的眉心微微舒缓:“那你这几日可有载过这三人。”

正说着,三名黑铁骑摊开手中的画像。

船夫微微抬头。

左边画像的姑娘扎着两条辫子,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如邻家闺女般。

中间的这幅画像,上面的姑娘眉若远山,眸若秋水,桃腮杏眼,可谓玉容花貌,秀丽无双。

最右边的画像上,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虽说眼角略有沧桑,却独有一份娴静端庄。

船夫一一看过,摇摇头:“回大人,小人不曾载过。”

陆修沂的神色未见起伏,卷翘的睫毛却是微微颤了下,他有些失望地握紧缰绳,正要调转马头,却又听得车夫道了句:“中间画像的这位姑娘,气质清绝,草民前几日倒载过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小人虽看不到她的面容,但觉她的气质倒与画像中的姑娘很是相似。”

忽闻此言,陆修沂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只是他还未确定那人究竟是不是孟榆。

他欲要发问,谁知船夫没等他开口,顾自开口说的话,便彻底将她的身份实锤:“当时,她们一行也是三人。可奇的是,那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哑巴,旁边的姑娘口若悬河地说了一路,她却一语未答。”

“你说什么?”

船夫正沉浸在回忆中,一声浸透寒意的嗓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嗫嚅道:“旁,旁边的姑娘口若悬河地说了一……”

没等他说完,陆修沂略显不耐地开口:“上一句。”

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沉沉地覆下来,船夫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心都沉到了谷底,“那,那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哑巴。”

“她们在哪下的船?”话一出口,陆修沂便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这条河的对面除了是清江镇外,便再无其他。

果然,船夫颤着声回:“小,小人渡她们到对岸,她们便下船了。”

“几时的事?”

“就在三日前,大概是申时三刻左右。”

***

从清江镇出发,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去往鄞江,一条仍旧通往上京。

直到此时,陆修沂几乎可以确定,她们最终的目的地是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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