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香楼位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一行人走了没多久,便到陇香楼门前。一行人进去,有眼尖的小厮看到他们衣着不凡,脸上立刻堆起笑,撇下正忙活的事,将他们引到二楼。
小二正想带他们到最里面那稍微清静些的雅间,谁知孟榆路过一间房,见里头有面花鸟屏风很是漂亮,便指了指那间房。
陆修沂了然,牵着她的进去,朝小二道:“这雅间便挺好,我们在这儿吃。”
小二闻言,只得应声。
陆修沂吩咐人守在门口,一落座便点了数十道招牌菜,小厮笑嘻嘻地上完茶后,躬身退出。
雅间墙壁挂着两幅水墨画,斑驳光影从大开窗牖中洒进来,花鸟屏风竖在对面,露出角落里置着青瓷镂空香炉,几缕烟雾自镂空处袅袅升起,渗进鼻腔时,沁人心脾。
嘈杂的市井声透过支起的和合窗漏进来,渗到耳朵深处,孟榆那搁在腿上紧紧交叉的手,亦渐渐松下来。
“嫣嫣是想吃炙羊肉么?”
陆修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对面的小摊上正烤着羊肉,丝丝缕缕的焦香蹿进空气中,羊肉滋滋作响伴着吆喝声引得数个路人止住脚步,掏出银钱买了四五串。
孟榆闻声,偏过头来,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方才的走神,只好似不经意间舔了舔嘴唇,点点头。
陆修沂见她一副馋猫似的样儿,无奈地勾了勾唇,黑润润的眉眼多了几分温柔缱绻,他朝候在旁边的楮泽招招手,淡声吩咐:“你到对面的摊上买二十串炙羊肉回来。”
孟榆猛地抬头,眼神中满含震惊地摇摇头,忙取出本子,写道:“太多了,奴婢吃不完。”
陆修沂宠溺一笑:“无妨,嫣嫣若当真吃不完,分些给他们便是。”
一面说着,他一面朝那些侍卫抬了抬颌。
孟榆了然,这方安心。
不到半个时辰,数十道招牌菜便全上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孟榆略略瞧了眼,有她馋了许久的窑鸡和蟹粉酥,还有八宝葫芦鸭、五香羊肉煲、松花鲫鱼、佛跳墙、红烧肉、芦蒿炒面筋、麻酱水饺和乌梅汤饮。
若非记挂今日之大事,孟榆铁定要将肚子吃得像小皮球般。她各样尝了两口,吃了四五串炙羊肉,又喝了半碗乌梅汤后,便佯装吃撑了般满脸餍足地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
陆修沂眸光缠绵旖旎,忍不住揶揄她:“嫣嫣吃得这么般少,倒是好养活。”
孟榆正思量该以什么理由去布庄,忽听得他如此说,便正了正身子,挪来放旁边的本子,蹙着眉,有些气闷地写道:“爷嘲笑奴婢。”
对面人扫了眼,眸光微微上挑:“嫣嫣哪里的话?爷如何笑你了?”
孟榆白皙的指骨微微屈起,紧握着手里的笔,墨色旋即在雪纸上洇开,陆修沂好奇,没耐心等她写完便探头望去,只见那清秀的字迹晕染着丝丝怒意:“爷说奴婢好养活,不就是在嘲笑奴婢乡野出身,比不得京中那些温婉端庄的世家贵女。”
见她秀眉微蹙,陆修沂忍俊不禁,探身过去戳了下她的脑门。
他忽然伸出手戳过来,孟榆躲闪不及,痛得捂着额,努起嘴掀了眼皮瞪他一眼。
陆修沂视若无睹,只满脸无奈地扬唇道:“嫣嫣的脑回路,倒是清奇得很。”
她气得脸色涨红,低眉写道:“我不管,爷说错了话,以致我精神受到损伤,爷要赔我东西。”
她虽怒得连自称都改了,可她从未开口向他索要东西,陆修沂不仅不生气,反而很是愉悦,便顺着她的话温柔地笑着哄:“好好好,嫣嫣说,要爷如何赔你。但凡爷能做到的,便是嫣嫣要天上的繁星,爷也会想尽法子给你摘下来。”
孟榆闻言,喜笑颜开:“倒也不必这般费功夫,才刚我们经过一布庄,奴婢远远往里瞧了眼,见里头的绸缎流光溢彩,做工很是精美,奴婢想进去挑几匹做衣裳,如此来日随爷入府时,也不会丢了爷的面子。”
她此言说得合情合理,还十分为他着想,况她既有心思装扮,陆修沂自然乐见其成,又岂有拒绝之理?
便当即应下了。
从陇香楼到布庄,不过两条短街的距离,陆修沂牵着孟榆走了没多久,便到达布庄门口。可两人还没进门,就有一侍卫匆匆赶来,不知同楮泽说了什么,他的面色霎时变得凝重,还立刻到陆修沂耳边回了几句。
陆修沂闻言,微微蹙额,转道与孟榆道:“嫣嫣,盗匪一案有所进展,爷现下必须去处理一下,你自个儿去挑,可好?”
孟榆撇撇嘴,满不情愿地抓起陆修沂的手,写道:“那爷可要快些回来。”
陆修沂笑笑,忍不住伸手穿过纱帘捏了下她的脸:“嗯,喜欢什么挑什么,不必为爷省钱。若买完了,便回陇香楼等着爷,爷自会去寻你。”
说罢,楮泽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身后的侍卫,陆修沂又吩咐他们跟在孟榆身边,以护她安全。
孟榆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陆修沂和楮泽消失在街口转角处,端放在前面的双手紧紧交叉着,才不致于露出太过欢喜的表情。
此番简直是天助她也。
***
跟在孟榆身边的三个侍卫皆年约不过三十,她平日见过几次,都是个爱酒之人。
路上行人匆匆,对面的小酒馆散着阵阵桂花醇香,孟榆提起裙摆入了布庄,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迎上来。
为首的侍卫面无表情,只朝掌柜的正色道:“我们姑娘要选几匹上好的布料做衣裳,你且将质量上乘的都拿出来。”
三个侍卫皆腰间佩剑,器宇轩昂,一看便知非普通富贵人家的护卫。掌柜的眼尖,闻言哪里还敢耽搁,当即让小二将上乘的布匹都搬到孟榆面前,任她挑选。
四五排绸缎摆在眼前,孟榆随意拿起一匹略瞧了瞧,其缎面光亮细腻,手感丰厚,纹案华美异常,却又不失典雅大方。
侍卫眼色极好,见孟榆拿着这绸缎反复观看,便朝掌柜的道:“这匹绸缎价格几何?”
掌柜的含笑谦卑:“回大人,这是织锦缎,一匹须得十五两,其质地光滑,手感极好。”
孟榆适时将绸缎放下,侍卫立刻吩咐:“把这匹都包起来,我们姑娘要了。”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应声。
孟榆心不在焉,却不露分毫地继续选。
选着选着,她似是忽而想起一事,便问店家拿了纸笔,提笔写下两句话。
写完,孟榆掏出几两银子递给为首的侍卫,将洇了墨水的纸递给他:“小侯爷爱喝桂花酒,大人能帮忙到对面打一坛回来么?馀下的银两就当是给大人的辛苦费。”
她的语调温温柔柔,没有半分攀附权势后的颐指气使。跟在陆修沂身边的这些人皆是受惯了名利场中的轻视和鄙薄,此时见孟榆这般客气,不由得又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为首的侍卫忙躬身推脱:“不不不,这银两还请姑娘收回去。除了月俸外,平日小侯爷也赏了属下们不少银钱,打坛酒罢了,费不了多少银子。”
孟榆莞尔笑了下,低头攥着笔,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片刻,她将银子硬塞到他手里:“小侯爷赏大人,定是大人办事得力,您该得。如今打酒是我的主意,大人跑一趟,辛苦费也是您该得的。”
布庄和对面的小酒馆不过几步距离,哪里算辛苦?
只她这么一说,侍卫也不好再推脱,便道了声谢,嘱咐馀下两人好生看顾孟榆后,就忙往小酒馆去了。
***
孟榆计划着时间,不紧不慢地选了良久,才又挑了几匹颜色稍淡的,让掌柜的包起来。
几人正欲离开时,那为首的侍卫也打完酒回来了。
孟榆抬眼望去,见他手里除了一坛桂花酿外,还多了两坛女儿红。
果然不出她所料。
到了陇香楼,孟榆仍回原来的雅间,并点了几样点心。
坐了片刻,她摇了摇桌旁的风铃,不一会儿便有小二进来问有何吩咐,孟榆将提前写在本子上的话给他瞧:“麻烦到隔壁上一桌菜,给我那三位随从。我这几位随从脸皮薄,不必与他们说,等菜上好了,我自会叫他们去享用。”
孟榆朝门外的三个侍卫抬了下颌。
小二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外偷偷望了眼,见他们一脸正经,并无半分轻浮之态,便登时了然,况每开一间雅房,他皆有分润,又何乐而不为?
隔壁的房门大敞,小二连续端了近十道菜进去,且皆是些极适合下酒的好菜。
小二端着菜,总要经过孟榆门口,菜香袅袅飘进,守在门口的侍卫虽仍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但孟榆眼尖,早便瞧见其中两人舔了舔嘴角。
此刻正值午饭时辰,只怕他们的肚子已经饿得高声抗议了。
眼瞅着小二上完最后一道菜,孟榆起身,将提前写好的话递给那三名侍卫瞧。
为首的侍卫见了,下意识抱拳推脱:“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属下们正值勤,实在不好擅离职守。”
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孟榆回到桌旁,执笔写道:“午饭时辰,不过到隔壁用个饭,哪里算擅离职守了?况菜都上好了,各位大人若不用些,岂非浪费?且小侯爷回来瞧见我点了一桌菜却不吃,如此浪费,必是要责怪的。”
旁边的侍卫见了,咽了咽口水,抬起胳膊肘碰了下他的手臂,附和:“公子素来赏罚分明,若瞧见我们这般浪费粮食,定是要军法伺候的。况姑娘说得有理,不过到隔壁用个饭,也没什么大碍。”
为首的侍卫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色,思虑片刻,他咬咬牙便同意了,三人抬腿正要离开,侍卫再次夷犹:“可,可姑娘这无人……”
孟榆莞尔:“不过一墙之隔,若有何事我敲下桌面你们都能听得分明,有何可惧?”
另外两人早已饿得腿都在打转,两眼放光地盯着打回来的女儿红,现下见孟榆这般说,更是含笑着连声附和。
三人这才往隔壁去。
***
孟榆坐了片刻,再次摇起风铃,点了一盅百合梨膏。
小二手脚麻利,很快便端上来,孟榆顺道将本子拿给他瞧:“外面有些嘈杂,麻烦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不过顺道的事,小二自然没有半点怀疑。
房门掩上的刹那,孟榆立刻绕到屏风后,从香炉底下取出一套粗麻布衣。
这是怀茵先他们一步下船,赶来此处藏起来的。
孟榆压着颤抖不已的手迅速换好,并拿出随身携带的胭脂往脸上厚厚地抹了几层,直到难以辨认出原本的面容后,方小心翼翼地打开条门缝往外看了眼。
廊檐下并无人走动,唯得那店小二候在门前,以免客人摇铃。
孟榆轻轻地将门掩上,靠在门边蹲下,耳畔传来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额楼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正沿着鬓角滑落,滴到地板上,洇出一片湿润。
她正苦恼该如何避开小二的目光溜出去,可巧这时外头响起一阵铃声,紧接着店小二爽朗的声音含笑着响起:“来咯!”
店小二小跑着往里去,脚步踏在木板上,经过她房门时,传来一阵震动。
机会来了。
就是这时候。
她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又掩上,侧着身子往楼梯口走。
从雅间门口到楼梯,不过几步距离,孟榆却觉好似走了半日。
楼梯口在转角处,孟榆压着发软的腿,抬脚正要下楼,谁知恰在此时,身后却陡然响起一声厉喝:“站住。”
她顿时吓得僵在原地,连呼吸亦减缓下来。
“跑什么?小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身侧响起一道黏腻猥琐的轻笑。
另一道声音含着些许颤抖:“没,没跑。”
孟榆余光望过去,见左侧雅间出来个陌生男人,勾着肩搭上一年轻小生,眯着眼笑得龌龊。
孟榆这才反应过来,那道声音喊的不是她。
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回落,她再顾不得什么,马不停蹄就下了楼,直往城门奔去。
因握有船票,孟榆出城出得很顺利。
出城后,她凭借记忆抄小道狂奔了几里路,在钻出一丛芦苇林后,远远便见沈姨娘和怀茵等在一辆马车旁,正满脸焦急地东张西望。
一时间,酸涩感撑胀眼眶。
泪水模糊了视线。
在陆修沂身边曲意逢迎、含垢忍辱了这般久,她终于得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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