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何将时的问题，郑聿礼一愣。
隔了很久，等到最后一朵烟花消散在夜色里，才淡淡地说：“喜欢就是，你会不自觉地记住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会在人群中第一个找寻他的身影。即使分开，也会在每一个相似的瞬间想起他。”
“可是这样的人很多啊。”何将时依旧疑惑，“我对我姐，对你，对楚怀，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
郑聿礼瞥了他一眼，语气多了些玩味，“那我举个例子，如果楚怀出远门，给你寄信，只写了一句话，而给别人写了一整页，你会不会在心里暗暗不平？”
何将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摇摇头，“不会啊。”
“那你会不会，把那封信日复一日地捧在手里，反复翻看，细细品味？”
“不——”
会字还没发出声，何将时忽然抬起头，直视郑聿礼，瞳孔微微颤动。
郑聿礼撇撇嘴，“所以说，心不会说谎，你的心在哪，喜欢谁，就会对他比其他人更加特殊。”
看着何将时低头沉思的样子，他轻笑一声，“你自己慢慢悟去吧。”
何将时低头，眉头微微蹙起，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慢慢松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忽远忽近，而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紊乱的心跳。
“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直觉，自欺欺人？”郑聿礼盯着他的样子，没忍住又开了口，“喜欢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喜欢不是，但，喜欢沈清是。
这是何将时心里最清晰的回答。
他知道他喜欢沈清，每一次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他就尽量不去想。去逃避，让自己变的忙起来，强行将自己的心思压下去。好像这样，这些无处安放的喜欢就无法钻进脑海里，无法破土生根。
沈清表白的那一刻，他逃避的并不是沈清，而是他自己。
因为在沈清和他表白的那一刻，他也动了心。无数次的疑虑，困惑，不安在沈清表白的那一刻，茅塞顿开。真相同惊雷般，劈的他无处遁形。
可醒悟后，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
我喜欢沈清，这四个字无法说出口，甚至连在心里都不敢完整地念出来。他不敢去想，如果何念时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不敢想父亲，郑聿礼，甚至身边的所有人，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
会不会被认为是怪胎，畸形，或者更难听的言语？
那份骤然而至的爱意，炽烈到足以震碎灵魂，却生生困在一个无法坦白的时代。
沈清离开那天，他在想，这样也好，错误的感情或许就这样得到了矫正。
他以为只要两人分开一阵，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但就像郑聿礼说的，会在每一个和他相似的瞬间想起他。偌大的安城，哪里都有沈清的身影。
想到这，他笑起来，只不过看着苦苦的。现在想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沈清可能在花溪，也放下了吧。
花溪郊外——
沈清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黑。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甚至没想到还能醒来，再次看见这个世界。
他打着寒战，从冰冷的地上挣扎着爬起，在沈明峻的坟前磕了一个头，声音闷在喉咙里，半句也没说出口。随后，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踉跄着往回走。
在沈清看不见的角落，两道身影正默默注视着。
“老大，我们要不要直接拦住他？”
被称为老大的人摇了摇头，“不急，先跟住，看看他到底想去哪。”
虽然能在郊外醒来已是奇迹，但沈清虚弱的身体终究没能支撑太久。还没走到花溪，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暗中尾随的两人快步上前。
“我去，老大，这人怎么还晕倒了？”
“别废话的，把他带回去。”林昀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催促着手下。
两人合力把沈清架起来，手脚麻利地往林昀早就安排好的马车方向带去。风声呼啸，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见枯枝被踩断的轻响。
“老大，他脸色不太对，怕是撑不住。”
“死不了。”林昀冷声回道，从袖口拿出药瓶，将药丸塞进沈清的嘴里。
马车很快驶入林间小道，油灯摇曳，把车厢里照得忽明忽暗。沈清被安置在垫子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手下小声问：“真要带回去？若是被沈明智查到——”
林昀目光一冷，打断他：“闭嘴。他要是死在这儿，我们可就白跑一趟了。”
沈清再次醒来时，已是天色微明。窗外传来鸟雀的啼鸣，光线透过木格窗洒进来，带着暖意。
他缓缓睁开眼，先是看见低矮的屋梁，再看见身上盖着一层干净的被褥。肩膀与手臂传来些许钝痛，但伤口已经被妥帖地包扎，散发着淡淡药草味。
沈清怔了片刻，艰难撑起身子。
“别乱动。”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林昀正倚在桌边，袖口挽起，刚处理完药材，指尖还残留着青褐色的药渍。
沈清舔着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谢谢你救了我。”
林昀背过身，将一碗药端起放在床头，“谢不谢的，等你把这碗药喝下去再说。”
沈清低头看着那碗漆黑发苦的汤药，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一口灌了下去。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这话没头没尾的，林昀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什么怎么办？”沈清不知道对方的来历，然精气神尚未恢复，但仍下意识提高了警觉。
林昀挑了下眉，倒是没想到对方还留着几分防备，看来并不是个全然莽撞的愣头青。可他不愿解释，懒得绕弯，只淡淡道：“算了，不想说就算了。反正要是哪天真遇上过不去的坎，可以来这里找我。”
他说着，将一只木匣放到桌上，里面整齐摆放着药包与纸条，“这里的药怎么用，我都写清楚了。等你伤好了，就自己走吧。”说完，他就打开门离开了。
沈清靠在床榻上，目光落在那碗已见底的药盏上。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药香，压得人呼吸都带点沉重。林昀走后，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声猎猎。
他靠在床上想了很久，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根本没见过对方。
接下来的日子，他一面按方子吃药，一面悄悄观察这片宅院。地方偏僻，四周无人打扰，药材却极其充足。林昀不常出现，大多是安置好需要的药便走，留下他独自休养。
沈清借着这段静养的时光，思绪渐渐清晰。父亲当初交给他的玉佩，绝不能再落在沈明智手里。
拿完玉佩，先回安城，找到母亲，确认她的安危，再作打算。
“母亲还在安城，她必然在等我。”
想到这里，他胸口微微发紧。他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他母亲了，她一直没收到我们这边的信，一定很着急。
几日后，伤口虽未痊愈，但已不再致命。他收拾好随身之物，把林昀留下的药方折好收入怀中，推门走出那间屋子。
他回头望了一眼，无论这个人的动机如何，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沈清拉紧斗篷，转身上路。目的地只有一个：沈府。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安城，找母亲。
他趁着夜色潜入沈府。府邸依旧华丽，灯火通明。他绕过守卫，熟门熟路地进入父亲曾经的书房。
自己和父亲的那些东西依旧放在原处，他屏住呼吸，将重要的东西放进包里，压在怀中。正要离开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沈清，你还真敢回来。”
烛火骤然亮起，整间书房被照得透亮。沈明智立在门口，身后跟着数名家仆与护卫，将他团团围住。
沈清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抬眼冷声道：“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沈明智眼神讥诮，嘴角缓缓勾起，“你父亲认罪时，这府里的东西便都归我了。”
沈清眼底骤然一沉。沈明智却步步逼近，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带着揶揄与挑衅，似乎再说一件很好玩的事。
“你知道吗？当初，你父亲亲自来找我。他说，只要我放你一条生路，他便承认所有罪名。你可知，他是用自己的一切，换了你活下来。”
“沈明峻那么硬骨头的一个人，当时在大牢里，跪下来求我，求我放了你。”他像是故意要惹怒沈清般，拖着长音，慢慢悠悠的说着，“可惜了，我本来想把你们父子都拖下水的。但亲弟弟都这样求我了，我怎能不动容？”
沈明智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般砸在沈清心口，他攥着手，提醒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沈明智盯着他，缓缓继续道：“本来凭你现在的模样，对我毫无威胁。你不过是个无处可归的病猫罢了。但你若出了花溪，满口胡言乱语，把我的事宣扬出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挥了挥手，护卫们立刻上前，架住沈清的肩膀。
“所以，你最好永远留在花溪。”
“沈明智！”沈清挣扎着，但这一刻不得不忍耐，他放低了姿态，“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沈明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着急回去，无非就是要回到安城，去找你母亲罢了。为了让你没有顾虑，我特意把你母亲从安城接了回来。”
他说的关切，让旁人听见了还真以为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沈清胸口一紧，不敢相信的看向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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