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
“这些年货，你去给沈夫人送过去。”
何念时把何将时叫到跟前，叮嘱道：“对了，顺便问问她，要不要过年来我们这边一起过。今年沈府只剩她一人，也太冷清了。”
“知道了。”
何将时点着头，在心里小声蛐蛐：都小半年了，人还没回来。这两三个月，更是一封信都没有。
沈清刚去花溪的时候，何将时一点都不适应。
街上偶尔看见背影相似的人，他总要快步追上去，可走近一看，根本不是。
往日里成天腻在一块儿，喝酒，说笑，抬头就能喊一句“沈清”，回头就有人应声。
如今却不同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酒桌边少了一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单调。
有时候走到沈府门前，下意识想推门进去，却在门口怔住。才想起，沈清早就走了。
那时开的那坛酒，还剩下半坛。何将时一直留着，不许旁人动。
说好的，下次要再一起喝。
有几次，他伸手去揭开泥封，手指甚至已经碰到坛口，却在半途停下。
最终还是忍住，把坛子又推回角落。
他想，如果自己先喝了，那沈清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这坛酒，早在不知不觉间被赋予了另一种意味，被名为思念的感情作为了寄托。
何将时提着年货进了沈府。院子里安安静静，连下人都比往年少了几分。
沈夫人亲自出来迎他，看见年货，笑意淡淡，眼底是掩不住忧虑。
“这些心意，何公子带回去吧。家里也没几个人，留着倒是浪费。”
沈夫人说着，还是让丫鬟接了过去。
何将时笑笑，“我姐姐特意交代的，说新年总得有点热闹。对了，她还问，您要不要今年去我们府里一起过？沈府就您一个人，也太冷清了些。”
沈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神色间透着难掩的忧虑。
“清儿他俩走了快半年了，最近这两个月，到现在连封信都没有。我常常梦见他，你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何将时忙笑着宽慰，“怎么会呢，伯母，您别多心。他们大概只是近来事多，顾不上写信罢了。”
李知岚怔怔望着他，神情缓了几分，伸手轻轻拉住他，“倒是你啊，这小半年里三天两头跑来看我。还有你姐姐，总惦记着送东西来。我们清儿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气。”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管家的脚步声，急匆匆地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神情间带着遮掩不住的喜色。
“夫人，有封信，是从花溪那边送来的。”
李知岚心头一震，几乎是颤着手将信接过。拆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夫人：
一切已然妥当，你勿再忧心。花溪地界安稳，风景极佳，正值岁末，年节将近。你若方便，便携家眷早日来此，与我同度新年。
——明峻亲笔】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李知岚眼眶一热，紧紧攥住那封信，终于放下了悬在心头的大石。她抬起头时，神色已然不同，眼中既有惊喜，也有微微的激动。
“是你叔父写的，”她声音发颤，带着笑意，“他说都已经妥当了，让我去花溪同他过年。”
何将时见状，也跟着舒了一口气，笑着道：“那就好，伯母，这下您终于可以放心了。”
李知岚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眉眼间的阴霾终于散去大半。她抬起头，声音微微发颤，“立刻收拾，我们明日一早就启程去花溪。”
管家一愣，随即连声应下，急忙吩咐下人去整理行囊。府中顿时热闹起来，仆役们来来往往，不多时院落里已堆起一摞摞整齐的箱笼。
翌日天还未亮，沈府前便停着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冬晨寒气逼人，李知岚身披狐裘，缓缓上了马车，回首看了一眼这座空落的宅院，眼中闪过一瞬的感慨。
何将时一行人站在一旁，送她离开安城。
“这沈府算是彻底空了。”何念时叹了口气，回头望着空空的宅邸。
何将时没说话，也回头望去。
若说先前沈夫人还在安城，他始终觉得，不论发生什么，沈清总要半年回来一趟。
现在，连沈夫人也去了花溪，估计，这再见真的成再也不见了。
何将时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启开那坛久未碰过的酒，自斟自饮。
屋中空荡，只有酒香弥漫，他也再找不到这坛酒留下来的必要。
刚开始，他还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可越喝越觉得心里堵着口气，排不出，又疏不开。
不上不下的，惹人烦躁。
何将时开始后悔自己先前为何要躲着他了，早知道他要走，应该好好告个别的。
“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出远门，结果是最后一次见面。”
何将时眯着眼，从袖口拿出那张被他小心翼翼叠好的信，打开只有一行字：我一切都好，希望你也是。
这一行字，他看了许多许多遍，多得自己都数不清。
“给郑聿礼和楚怀的都写了一页纸，给我的就一句话。”他拿手轻轻戳着信纸，“亏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想着你，没良心！”
盯着久了，他又想起那天喝完酒后沈清的表白，不由得又开始烦躁。
拿着纸就想扔在一旁，可又担心洒上酒水，只好仔仔细细地再次折起，收好。
喝着酒，他不禁开始思考，当初沈清要是没说出来，两人也还是好兄弟。沈清去了花溪，自己也可以去找他啊，反正每天他都很闲，时间要多少有多少。
想着想着，何将时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再一次梦见了给沈清送飞镖的那天。
“怎么突然喝这么多？”何将时扛着沈清，给他扔到床上。
沈清红着脸，笑嘻嘻地望着他，突然伸出手。
这一次，他并没有把何将时拉过去，只是朝着何将时的方向伸出手，就像是将接下来的选择权交给了何将时。
在这个，何将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梦境里，做出选择。
何将时可以直接选择离开，就像他当初想的那样。
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伸出了手，拉住了沈清给他的选择。
与现实中的不同，这一次，何将时在回应沈清那个若即若离的吻。
就在他打算伸手将人拥入怀中时，沈清却忽然推开了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向后倒去。
身后的床铺在瞬息之间化作一口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沈清！”
何将时慌乱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沈清，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他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坠落，一点点消失在他眼前。
下一刻，酒坛坠地碎裂的脆响惊醒了他。冰冷的酒液顺着地砖四散开来，他满身冷汗，胸腔里仍旧翻涌着那股无可挽回的恐惧。
好像，真的，失去了沈清。
他呆滞的盯着桌面的某个点，意识一丝丝回笼。
何将时读不懂这个梦，或者说，他在逃避读懂这个梦，就像这半年的生活一样。
“你在这啊！”
这是，熟悉的声音出现，郑聿礼站在门外，打量着已经碎掉的酒坛子，眉梢一挑。
何将时深吸了口气，揉了揉脸，“怎么了？”
“没什么。”郑聿礼走了两步，笑着说，“楚怀让我问你，这几天要不要提前去郊外放烟花。”
“放烟花？”何将时挑了挑眉，“咱俩跟着去，他不会嫌碍眼吗？这种时候，还总爱把我们拉上。”
郑聿礼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知道呢，大概是想在爱情和友情之间找个平衡吧。”
“大可不必。”何将时摆摆手，懒得细究，“不去。”
“去吧，不然你一个人多无聊啊。”郑聿礼看着地下的酒坛，“总不能天天在家喝酒吧。”
“我哪有，我就今天喝了。”何将时皱着眉忍不住反驳。
“行了，我替你答应了，明天晚上，记得来。”
郑聿礼来这一趟，从询问直接变成了通知。
何将时叹了口气，烦躁地挠了挠头。
第二天晚上，还是如约而至的来到了约好的地点。
约定的地点在城郊一片空旷的坡地，夜色寂静，天幕澄澈。远处几户人家已有稀疏的火光亮起，年节将近，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喜庆。
楚怀早已带着人等在那儿，身边站着一位身姿清秀的姑娘，眉眼含笑，正低声与他说话。她手里捧着一支细巧的花火，火光一亮，便在夜色里开出点点星光。
“你可算来了。”楚怀抬头看见何将时，笑着招手，“正好，今夜月明，风也不大，最适合放烟花。”
郑聿礼早已将一捆烟花摆好，蹲着身子点火，见何将时过来，抬起头：“快来搭把手。”
火光一闪，伴随着“嘭”的一声，第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夜空瞬间被照亮。漫天的火树银花炸开，映得姑娘的脸颊泛红，楚怀在旁凝望着她，眼底满是笑意。
“真好啊，楚怀这家伙也是命好。”郑聿礼站在何将时旁边，望着牵手站在远处的两人，感慨着。
何将时也盯着两人发着呆，心思丝毫没在烟花上。
“你说，什么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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