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三分，许安在闹钟响起前睁开了眼睛。这是苏禾离开去杭州参加中国美院特招考试的第三天。窗外还笼罩在靛蓝色的晨雾中，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台灯，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已经有些发皱的肖像画。
画纸背面有一行她前天晚上才发现的铅笔小字：“你笑起来比盛夏还明亮”。字迹很轻，像是担心被人看见，又忍不住要留下痕迹。许安用指尖反复描摹这行字，直到纸张变得温热。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父亲发来的信息冰冷地躺在屏幕上：“今天清华预科班加课，放学直接去实验楼304。”
许安盯着信息看了很久，突然抓起笔在日历上画了个大大的叉。今天原本是校园义卖活动的日子，她和苏禾一个月前就约好要一起摆摊。现在苏禾不在，父亲又安排了课程，但她就是不想乖乖就范。
教室里空荡荡的，许安是第一个到的。她放下书包，发现苏禾的课桌上积了一层薄灰。用手指轻轻一擦，露出桌面一角用圆珠笔画的小涂鸦——两个简笔小人手拉着手，其中一个戴着眼镜。
“在看什么？”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许安触电般缩回手：“没什么。”
“苏禾同学请了一周假是吧？”李老师翻着点名册，“你们之前报名了义卖会，她的东西还放在我这里。”
那是一个纸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个手工陶瓷杯，每个杯子上都画着不同的校园场景。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安安帮我定价吧，你知道我最不擅长算数了~”后面画了个吐舌头的笑脸。
许安抱起箱子的瞬间，鼻腔突然涌上一阵酸涩。这些杯子一定是苏禾熬夜做的，她总是这样，表面上漫不经心，背地里比谁都认真。
义卖会场人声鼎沸，许安独自守着摊位，把价格标签贴得一丝不苟。隔壁文学社的女生凑过来：“苏禾呢？这些杯子一看就是她的手笔。”
“她去杭州考试了。”许安下意识摸了摸最边上那个杯子——上面画的是天台，蓝色星空下有两个小小的人影。
“你们俩...”女生欲言又止，“算了，这个杯子我要了，就画天台的这个。”
许安的手悬在半空：“这个...不卖。”
中午休息时，许安躲在洗手间给苏禾发了条信息：“义卖开始了，你的杯子很受欢迎。”犹豫了很久，又补上一句，“我把天台的留下了。”
消息显示已读，但迟迟没有回复。许安盯着屏幕，直到自动锁屏映出自己失望的脸。
下午三点，本该去上清华预科班的许安依然守在摊位前。班主任找过来时，她已经想好了借口：“李老师，这些是苏禾亲手做的，我得帮她...”
“许安，”班主任罕见地打断她，“你父亲刚才来电话了。”
操场的梧桐树下，父亲西装笔挺的身影格外醒目。他手里拿着许安忘在教室里的日程本，翻到画着红叉的那一页。
“解释。”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低八度。
许安攥紧校服下摆：“我想参加完义卖...”
“为了那个转学生？”父亲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推掉了多重要的会议吗？”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许安抬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操场飞奔而来——苏禾背着画板，马尾辫在风中飞扬，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红晕。
“安安！”苏禾气喘吁吁地停在两人面前，“我赶上了！”
父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苏禾这才注意到气氛不对，但她还是笑着举起手中的信封：“我提前回来了，考试结果要下周才出，但是——”
“苏禾同学，”父亲冷冰冰地打断，“许安现在要去上清华预科课。”
苏禾的笑容僵在脸上。许安看见她握信封的手指微微发抖，却还是挤出一个微笑：“这样啊...那...”
“你先去上课，”父亲对许安说，语气不容置疑，“我和苏禾同学聊几句。”
许安站在原地没动。她看见父亲的手搭上苏禾的肩膀，那个动作看似亲切实则充满压迫。苏禾缩了缩脖子，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鸟。
“爸！”许安突然提高音量，“我自己会和苏禾说清楚。”
父亲惊讶地挑眉，显然没料到女儿会反抗。僵持间，苏禾轻轻摇头：“你去吧，我帮你照看摊位。”她把信封塞进口袋，转身走远了。
预科课上许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下课铃一响，她就冲向义卖会场，却发现摊位已经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个画着天台的杯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我放在班主任那里了，应该能卖个好价钱。PS.天台杯送你。”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就。许安把杯子紧紧抱在胸前，陶瓷冰凉的温度透过校服传到心口。
回到家，父亲反常地没有提下午的事。晚饭后，他拿出一份文件：“清华保送生的附加协议，需要你提前准备几个竞赛。”
许安机械地点头，视线却不断飘向窗外——苏禾说过今晚会把剩下的义卖钱送过来。
“对了，”父亲状似随意地说，“那个转学生，我建议你保持距离。”
许安猛地抬头：“为什么？”
“她看你的眼神...”父亲斟酌着用词，“不正常。”
许安的脸刷地红了。她想起画背面的那句话，想起苏禾每次触碰她时小心翼翼的指尖。这些细小的证据突然串联起来，在她心里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
门铃响了。透过猫眼，许安看见苏禾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她刚要开门，父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去吧，你回房间学习。”
许安僵在楼梯拐角，听见父亲压低声音说：“许安有更重要的未来，希望你明白。”
然后是苏禾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我明白...这是义卖的钱...”
关门声后，许安冲回房间，从窗口看见苏禾独自走在路灯下的身影，那么小，那么远。她摸出手机，写了又删，最终只发出一条：“谢谢你的杯子。”
苏禾没有回复。
深夜，许安辗转难眠。她轻轻取出藏在床底下的天台杯，发现杯底还有一行小字：“在星空下，我们许过同一个愿望。”那是上周她们在天台看流星雨时，苏禾神秘地说要许个秘密心愿。
许安突然明白了什么，手指一滑，杯子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慌忙捡起来检查，幸好没有摔坏，但杯壁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在星空的图案上蜿蜒出一道透明的线。
窗外，一只萤火虫忽明忽暗地飞过，像是迷失在都市里的星星。许安想起苏禾说过，萤火虫的光是为了寻找同类。她轻轻碰了碰杯子上那道裂痕，突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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