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急报——程商枢将军在青岰隘口遭遇燕戎渠羌联军设伏，血战三日，重甲尽透，力竭而亡，其尸身惨遭敌酋分剐，头颅高悬关外城垣，曝于风沙烈日之下。
消息传来不过一日，另一噩耗紧随而至——那位曾与程将军沙场并肩作战的谳夫人，悲恸过度，溘然长逝，香消玉殒。
皇城中远离喧嚣的一处偏殿，参天翠竹郁郁葱葱，如巨大的牢笼将此处殿宇严密包裹。
武德司的精锐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座偏殿围得铁桶一般。
午后，阴沉沉的乌云盖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一幅风雨欲来的景象。
天色暗不像是午后，倒像是午夜。
竹风连忙点燃殿内烛火照明。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撕裂了午后的寂静。
“起风了。”
谳凰话音刚落，窗棂便被大风吹开，烛光变得飘忽不定，映得谳凰的脸明明灭灭，晦涩难明。
松月快步上前去关窗，在合上的瞬间，她瞥见了院中竹径上陆承珛的身影正朝着殿门走来。
松月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后槽牙也跟着咬紧。
她迅速退回谳凰身后，垂手侍立，身体绷得笔直，不行礼，不倒茶，以沉默表达着无声的愤怒。
殿门被推开，玄色龙纹常服的下摆扫过光洁的地面，陆承珛径直走到谳凰身边，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
“你还在等程商枢回来吗？”
谳凰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视线投向门外，看那惨白的闪电撕裂墨色天幕。
“他不会来了。”陆承珛轻描淡写道。
雷声滚滚，紧随而至。
程商枢的死，陆承珛心中并未半分愧疚，父皇曾经也是这样做的。
帝王权术，心不狠，位不稳。
何况，谳凰这样的绝代佳人，哪个手握权柄的男人不想独占？
他除掉程商枢，是理所当然。
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琉璃瓦上、青石板上、竹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狂风在庭院中肆虐，将院中树木撕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整座宫殿瞬间被浓重的水汽包裹，白茫茫一片。
谳凰依旧沉默，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目光专注地投向外面。
雨水汇聚成线，从屋檐淌下，砸在青石阶前的水洼里，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陆承珛看着她这副全然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那股征服欲与挫败感交织翻涌，他伸出手，想要将谳凰拥进怀里，却被谳凰灵巧地避开，张开的双手扑了个空。
陆承珛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又迅速敛去，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我知道你恨我安排你‘病逝’，让你失去程商枢夫人的身份，但我对你是真心的！谳凰，你给我时间，我会加倍补偿你，比程商枢对你更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全新的身份，大理寺卿柳家的女儿，如何？
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迎娶你入宫，册封你为皇后！”
陆承珛描绘着未来，可那足以令山河失色的美丽面庞仍旧没有一丝动容。
陆承珛自说自话了许久，直到殿外的雨势渐渐转小，这才起身离开。
沉重的朱门在他身后被紧紧合拢、落锁。
一直屏息凝神、提心吊胆的竹风和松月这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松月再也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发泄着心中的怒意：“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竟觉得他可怜。夫人将他扶上今日之位，可他呢？转头就把夫人弄成个死人，连侯爷也……”松月的声音陡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侯爷多好的一个主子，从来不为难他们下人，就连和夫人呛声呛不过也从不把气撒到他们身上……
“你少说两句，小心祸从口出。”竹风的性子稳重，虽对陆承珛的行为不齿，但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
“可惜了。”一直静默的谳凰总算是开了口：“人心真是奇妙，未曾手握权柄时，看起来还算是个正直清高的人，可当拥有权柄之时，却变成了自己曾厌恶的，不耻的人的模样。面目全非，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只是，她从来不是能让人驯化蹂-躏的娃娃。
而程商枢，也不是任人宰割，逆来顺受废物。
雨声淅淅沥沥，单调绵长。
谳凰微微打了个哈欠：“这雨声，倒是很适合睡个午觉。”
“夫人，你竟然还睡得着！”松月眼中忧虑语气无奈。
“为何睡不着？”谳凰说着，径直走进内室软榻。
竹风和松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丝荒谬的猜测。
回太极殿的路上，狂风虽歇，细雨仍缠绵不绝，打在御辇的华盖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抓着陆承珛的心。
他靠坐在辇中，眉头紧锁。
方才谳凰的反应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陆承珛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面对程商枢如此惨烈、如此屈辱的死讯，她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那平静的模样，不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倒像是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窜入陆承珛的脑海：难道程商枢的死讯……有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草般疯狂蔓延，谳凰那超乎常理的平静，此刻都成了这猜疑最有力的佐证。
“来人！”陆承珛猛地掀开御辇的垂帘，声音带着急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
一名随侍的武德司指挥使立刻靠近：“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密旨！再派一队最精干的暗卫，立刻赶往青岰，彻查程商枢之死的每一个细节，任何蛛丝马迹，任何可疑之处，都给朕查清楚，尤其是那颗头颅，给朕亲眼确认！”
“臣遵旨！”指挥使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御辇继续前行，碾过湿漉漉的宫道。
陆承珛放下帘子，重新靠回软垫，心头的烦躁和不安却并未因命令的下达而平息，反而如同这绵绵阴雨，愈发黏腻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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