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的因子。离下课铃响还有十几分钟,十七班的教室里已是一片窸窸窣窣的收拾书包声,大家脸上洋溢着对假期的无限憧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只等铃声一响就冲出校门。
只有一个人,与这满室的雀跃格格不入。
林晟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得有些僵硬,脸上一片沉郁的阴云。
他没有收拾东西,只是侧着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忧伤里,像一尊被遗忘在热闹边缘的石像。节前的喜悦像潮水般涌过,却在他身边悄然分流,无法浸润他分毫。
就连平时最热衷的干饭时间,他也像丢了魂。
食堂里,徐捷看着他机械地用筷子夹起一撮空荡荡的青菜,送进嘴里,咀嚼着并不存在的食物,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抽离了躯壳。
“林晟?”徐捷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晟像是被惊动,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聚焦在徐捷脸上,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某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
几秒后,他才迟钝地“嗯?”了一声,声音干涩。
午休时,徐捷在楼梯口拦住了赵磊,眉头紧锁:“林晟他到底怎么了?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像变了个人。”
赵磊把他拉到僻静的墙角,压低声音,表情也变得凝重惋惜:“唉……过几天,就是……就是晟哥他那个……去世的大哥的生日了。”
“去世的大哥?”徐捷困惑更深,“谁?”
赵磊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敬意和痛惜:“孙钧,对晟哥来说……那真是再生父母一样的存在。没有钧哥,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林晟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徐捷有些诧异。
赵磊苦笑了一下,眼神复杂:“虽然我也是听人说,有些事……他虽不说,但有些坎,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这样。”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就像每年都要把最痛的伤口重新撕开,再温习一遍那刻骨铭心的痛。”
回到教室,徐捷第一次在课堂上走了神。
林晟的经历碎片般涌入脑海——父亲的背叛、母亲的艰辛、成长的坎坷,如今再加上一个如同精神支柱般逝去的大哥。
这真的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故事吗?听起来像一部过于沉重的电影剧本。徐捷的心沉甸甸的。这世上真有如此背负着层层苦难前行的人吗?那么,谁来拉他一把?谁又能成为他的救赎?
下午的课一结束,徐捷几乎是跑着回到宿舍。推开门,房间里空荡荡的,林晟的床铺整齐,人却不见踪影。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徐捷。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给大姨李佳打了个电话,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他迅速收拾了点必需品,在学校附近、离林晟家巷口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宾馆住下。
他有一种近乎直觉的预感,他害怕林晟独自一人时会做出什么傻事。
然而,徐捷的预料似乎落空了。
接下来的两天假期,林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把自己彻底关在家里。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连窗户都很少打开。徐捷只能透过宾馆房间的窗帘缝隙,远远地望着林晟家那扇紧闭的窗户。偶尔,能看到林秋红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小心地推开窗通风透气,傍晚时又默默关上。但林晟本人,始终未曾露面。
徐捷坐在宾馆的床上,窗帘拉得只留一条缝隙。他看着那扇沉默的窗户,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些自嘲地低语:“我这是在干什么啊……像个跟踪狂一样。” 但那份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离开。
假期的最后一天黄昏,徐捷终于捕捉到了林晟的身影。他穿着一身黑衣,从巷子里走出来,神情疲惫而肃穆,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很快消失在车流中。
这是三天里徐捷唯一见到他的一面。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家热闹的老火锅店门口。林晟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辛辣香气扑面而来。
包厢里已经坐了好些人,都是些看起来比他年长、气质各异却都带着几分江湖气的男人。看到他进来,原本喧闹的包厢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招呼声。
“小尾巴来了!”
“快过来坐!让哥几个仔细看看!”
“长高了!也结实了!”
无数双手伸过来,带着粗粝的温暖,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揉着他的头发。
林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依赖和归属感,他挨个叫着桌上男人们的名字,“好久不见,哥哥们!”
大家像迎接自家久未归家的弟弟,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宠溺和关切。落座后,坐在旁边一个剃着板寸、手臂有纹身的男人抽出一支烟递给他:“来一支?”
林晟笑了笑,没有推拒,很自然地伸手接过:“谢谢哥。”动作熟练得让旁边的人微微挑眉。
“交女朋友没啊?”另一个微胖、面容和善的男人笑着打趣。
林晟夹菜的手一顿,耳根瞬间泛红,支吾着没说话。
桌上的人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起哄声更大了:
“哟!脸红了!肯定有了!出息了啊,老实交代!”
胖熊笑着替他解围,转移了话题:“行了行了,别逗他了。小尾巴,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小子还挺争气,进了区重点高中?” 他举起酒杯。
林晟也连忙端起酒杯,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哥,你就别奚落我了。”清脆的碰杯声响起。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络。
有人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钧哥第一次把这小不点带来的时候,怯生生的,跟个小狗崽似的,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我还记得他吓得躲钧哥身后,饭都不敢吃……”另一个人笑着附和。
“钧哥”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符咒,瞬间让喧闹的空气凝滞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主位上那个空着的座位。
那里摆着一副干净的碗筷,一杯斟满的酒。欢快的氛围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弥漫开一种沉重的、带着怀念的哀伤。
胖熊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努力扬起笑容:“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是钧哥的生日,咱们得开开心心的!来,喝酒!敬钧哥!”他再次举杯,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敬钧哥!”众人齐声应和,杯盏相碰,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要将那份无处安放的思念和痛楚也一同咽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晟被哥哥们轮番劝酒,白的、啤的混着灌下去,意识渐渐模糊。
酒精像火一样烧灼着他的神经,也烧开了他苦苦压抑的情绪闸门。
他开始语无伦次,时而大笑,时而趴在桌上呜咽,嘴里反复念叨着孙钧的名字和一些破碎的往事。众人看他状态不对,知道再喝下去只会更糟,便匆匆结束了这场带着泪的生日宴。
胖熊架着脚步虚浮的林晟走出火锅店,替他拦了辆出租车,提前付好车费,仔细交代了地址。
林晟醉醺醺地笑着,挨个拥抱每一位哥哥,嘴里含糊地说着胡话。直到出租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担忧的目光,车子启动驶入夜色,林晟脸上那副醉态才慢慢褪去,眼神在黑暗中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清明。
他对着司机清晰地报出一个地名:“师傅,去风水墓地。”
车子在寂静的郊区公路上疾驰。
抵达墓地时,已是深夜。清冷的月光洒在层层叠叠的墓碑上,更添几分肃杀和凄凉。
林晟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束素净的白菊、一个小小的蛋糕和一瓶二锅头。他捧着花和蛋糕,脚步沉重地踏入这片沉睡之地。微弱的路灯光勉强照亮脚下的石板路,他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
墓碑上,“孙钧”两个字冰冷地刻在石头上。林晟放下东西,伸出手,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浮尘,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
“钧哥,”他靠着冰冷的石碑缓缓坐下,声音嘶哑,“小尾巴……来看你了。生日快乐啊。”他顿了顿,像是在对空气解释,“刚才……跟胖熊哥他们喝了点,有点上头了,我先……坐会儿。”
夜风带着寒意吹过,林晟缩了缩肩膀,侧过身,对着墓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哥,我跟你说,我现在……挺好的。交了好多朋友,真的,他们都对我很好。在学校……也没人敢欺负我了。我现在……挺幸福的。” 他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寻求某种虚无的认可。
“哥,”他拿起那瓶二锅头,拧开瓶盖,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弟弟……陪你喝一杯。”他倾斜瓶身,将一半透明辛辣的液体缓缓浇在墓碑前的土地上,“慢慢喝,哥。” 然后,他仰起头,将瓶子里剩下的半瓶酒,毫不犹豫地灌进了自己喉咙里。
火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他眼泪直流。他倒转空瓶,对着墓碑:“弟弟……干完了。哥哥……随意。”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压抑了太久的悲伤和思念,终于在这冰冷的墓碑前彻底决堤。林晟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失声痛哭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哥……我真的……好想你啊……你能听见吗?哥……你听见了吗……”
凄凉的哭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守夜的老大爷打着手电筒循声而来,昏黄的光束落在蜷缩在墓碑前的林晟身上,吓了一跳:“哎哟!这大半夜的!你在这儿干啥子哦?”
林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神空洞,喃喃道:“我大哥……今天……过生日……”
老大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墓碑,摇摇头,嘴里嘟囔着“造孽哟……”,叹着气,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林晟仿佛没听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崭新的、孙钧生前总念叨却舍不得买的某牌子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小心地立在墓碑前。又拿出那个小小的蛋糕,插上一根细细的蜡烛。
微弱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
他抹了把眼泪,用沙哑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完,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哭腔说:“哥,蜡烛……我替你吹了。祝你……长命百岁……幸福……健康……” 他鼓起腮帮,用力吹灭了那一点微光。
黑暗重新笼罩。巨大的自责和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仿佛要把堵在里面的痛苦都砸出来,撕心裂肺地哭喊:“都是我的错!是我!我不该……我该死啊哥!你回来……求你回来……你回来看看我啊……”
不远处,几道高大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通往墓地的石阶阴影里。
胖熊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看着那个在月光下崩溃痛哭的少年,听着那绝望的嘶喊,一个个红了眼眶,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喉头的哽咽。
成年人的世界教会了他们坚强,却无法抹去这一刻心碎的酸楚。
深夜,徐捷所在的宾馆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睡得并不安稳的徐捷被吵醒,起初以为是梦,直到清晰地听到那个熟悉的哭喊声。他猛地坐起身,打开灯,快步走到窗边,小心地拉开一点窗帘。
昏黄的路灯下,一辆出租车停着。林晟被胖熊和一个兄弟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下车。他显然醉得厉害,身体软得像面条,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
林秋红焦急地迎上去,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无措,一边用手机急切地比划着,一边和胖熊他们交流。胖熊低声说着什么,把林晟交给林秋红,又叮嘱了几句,才和同伴转身上车离开。
林秋红吃力地扶着踉踉跄跄的儿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楼道。没过多久,林晟房间的灯亮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灯熄灭了。整条小巷重新陷入沉寂。
徐捷靠在冰冷的窗边,一夜无眠。
看着林晟房间的灯光熄灭,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林晟崩溃痛哭的样子。
他想要了解林晟的过去,想要知道那个钧哥是谁,想要触碰林晟心底那道最深的伤疤。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因为他知道,只有找到那痛苦的根源,才能真正尝试去抚慰,去治愈。
他需要林晟亲口告诉他。
节后返校的第一天,林晟顶着两个肿得像核桃一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走进了教室。那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立刻吸引了全班同学或好奇或关切的目光。
赵磊第一时间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晟哥?你……还好吧?”
林晟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皮,极其疲惫地看了赵磊一眼。那眼神里的沉重和疏离让赵磊心头一紧,立刻识趣地缩回了自己的座位,不敢再多问一句。
中午,徐捷在食堂等了许久也不见林晟的身影。他直接找去了十七班教室。果然,林晟像一尊失去生气的雕像,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埋进那片小小的阴影里。
徐捷拉住一个正要离开教室的男生,塞给他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麻烦你,把这个放林晟桌上,谢谢。”
徐捷站在教室后门,静静地看了很久。林晟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纹丝不动。徐捷的心揪紧了,他转身离开,快步回到自己宿舍,拿起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又折返回来。
他径直走到林晟桌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林晟猝不及防,身体晃了晃。徐捷举起那面小镜子,直直地怼到林晟眼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林晟!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双眼无神颓败的脸。那被痛苦彻底击垮的影像,他猛地别开脸,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用力推开徐捷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出教室。
徐捷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午后安静的校园里奔跑,留下教室里一片愕然和窃窃私语。
林晟一路狂奔回宿舍,“砰”地一声甩上门,反锁,然后一头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像一只受惊后躲进壳里的蜗牛。
徐捷紧随其后,用力拍门:“林晟!开门!林晟!”
里面毫无回应,只有被子下隐约传来的压抑呜咽。
徐捷用力拧着门把手,声音透过门板,清晰地传递进去,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林晟!你听我说!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你痛!可是……死去的人,他再也回不来了!你听见了吗?他回不来了!”
被子下的身体猛地一僵。
徐捷的声音继续响起,低沉而坚定:“我明白你的感受!那一年……我也失去了我……我妈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多痛,像被挖掉了一块,空得发慌,痛得喘不过气……林晟,哭出来!别憋着!哭出来会好受一点!求你了……”
门内,裹紧的被子下,那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无法控制、断断续续的抽泣。
徐捷不再犹豫,他拿出钥匙,轻轻打开了门。他走到床边,看着那团裹得紧紧的被子,伸出手,没有去掀开它,而是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地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拥入怀中。
“哭吧……”徐捷的声音温柔得像叹息,“我在这里。”
这个拥抱,像一道温暖的堤坝,终于拦住了林晟心中汹涌的绝望洪流。他紧绷的身体在徐捷的怀抱里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松开了死死拽着被角的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反手紧紧抓住了徐捷后背的衣服,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积压了数日、乃至数年的悲痛和委屈,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那哭声不再压抑,不再顾忌,充满了痛楚的宣泄。
他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徐捷只是更紧地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温柔地、一遍遍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过了许久,哭声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林晟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徐捷的颈窝,像个小孩子一样,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抽搭搭地、近乎卑微地恳求:“能……能哄我睡觉吗?……求……求你了……”
徐捷的心像被狠狠揉了一下,他知道这几天林晟绝对没有睡过一次好觉,微微低下头,凑近林晟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哼起了一首旋律简单的摇篮曲。
那不成调的、带着生涩的哼唱,却像拥有奇异的魔力。
林晟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旋律中慢慢放松下来,哭红的眼睛渐渐合上。徐捷像哄婴儿入睡般,轻轻拍抚着他,低语:“累了就睡会儿……我在这里……”
在徐捷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哼唱中,林晟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带着泪痕陷入了沉睡。
那个下午,他做了一个久违的、不愿醒来的美梦。
梦里阳光灿烂,他背着书包,手里攥着一张双百分的试卷,蹦蹦跳跳走在放学路上。路的尽头,是孙钧跨坐在那辆拉风的摩托车上,笑着朝他招手。他飞奔过去,孙钧宠溺地揉乱他的头发,变魔术般递给他一根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烤肠。他坐在摩托车后座,紧紧搂着孙钧的腰,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所有的阴霾。
梦醒时,脸颊上还残留着冰凉的泪痕。
林晟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徐捷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头抵着墙壁,闭着眼睛,似乎也睡着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林晟坐起身,静静地看了徐捷好一会儿。
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户,给徐捷疲惫的睡颜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涌上心头。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徐捷面前,弯下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在徐捷额头上印下一个轻盈的吻。
“谢谢你。”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
然后,他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狠狠扑打着自己的脸。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依旧苍白憔悴的脸。
他看着镜中那个狼狈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憎恶和无力,憎恨自己的脆弱,无力于无法摆脱的悲伤。
他深吸几口气,对着镜子,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
调整好呼吸,他走出卫生间。这时,赵磊刚好背着书包走进宿舍。
“没事儿了吧?”赵磊依旧带着点小心翼翼。
林晟脸上挂着那抹刚练习好的笑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没事儿!能有啥事儿?睡一觉就好了!”他拍了拍赵磊的肩膀,仿佛真的只是睡过头那么简单。
赵磊看着他的笑容,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松了口气。
林晟迅速拾掇好自己,背起书包,像往常一样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和相熟的同学点头招呼,偶尔还能插科打诨几句。他重新戴上了那张熟悉的面具,那个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少年。
他熟练地扮演着这个角色,仿佛昨夜的脆弱灵魂,只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然而,最大的矛盾体正是他自己。
他憎恨那个失控的、软弱的自己,更恐惧将这份深埋的脆弱与挣扎暴露于人前。他笃定无人能真正理解他内心那场永不停歇的风暴。
那些在他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的情绪波澜,于他而言却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他害怕,害怕一旦卸下伪装,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换来的会是怜悯、误解,或是更深的疏离。
暴露脆弱,意味着再次将自己置于可能被伤害的境地。于是,他选择将真实的、伤痕累累的灵魂,重新锁进那无边的、安全的黑暗之中。让这浓重的夜色,吞噬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安。
笑容,成了他面对世界最坚硬的盔甲。
沉默,成了他保护自己最后的堡垒。
痛苦,只留给自己一人,在无人窥见的暗夜里,独自咀嚼,独自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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