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市财经频道获悉，本地知名龙头企业旭星集团掌权人沈旭明病重，目前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大屁股电视机的雪花声里，正装新闻主持人坐在台前念着稿子。
二十来平的理发店，只有一个理发师，正给身前的小伙剪着头发，旁边破皮小沙发上坐着两个等位的大爷。
按说虽然已经到了傍晚，但七月的天仍旧将温度拉到了三十几度，理发店里倒是挂着个二手空调，可现在只有一个每转一圈都发出“刺啦”声的老旧立座风扇左右摆着脑袋，活像个下一秒就要罢工的牛马。
真抠，程随在心里给老谢头打了个评价。
他脖子上系的围布像个蒸笼一样，里面穿的老头衫早就湿透，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贪五块钱便宜来找老谢头剪头。
“……据内部人士透露，沈旭明的独生子沈道寻已逐渐参与公司核心事务，未来极有可能接手公司大权……”
老谢头手下动作不停，嘴已经扯出了二里地，和坐在沙发上的俩大爷侃着天。
其中一个大爷扯着嗓子：“你们说说这有钱人辛苦几十年到头来还没享受呢，命都快没了，还不如咱快活。”
为什么要扯着嗓子说话？因为这老谢头年纪大了耳背。
老谢头：“你懂什么，他那个儿子才是享福的命哦。”
另一个大爷：“这沈旭明确实可惜了，算是个好人，又做慈善又专情，现在哪个有钱人不是明里一个背后好几个，就他只有一个老婆，连这一个儿子都没人和他分家产。”
老谢头看着屏幕上蓝色的男士剪影形象：“就是从来没见过这儿子长啥样，命这么好。”
不，你见过，你不仅见过，你还和他下过象棋。程随在心里和老谢头唱着反调。
别看老谢头现在津津乐道的，如果他知道这个最近引起轩然大波的龙头企业少东家，两周前还穿着十元大甩卖的T恤，在店门口黄桷树下帮他从李大爷的棋盘下连捞三局，把李大爷气得直拍大腿，说不定刚安上的假牙都得惊掉。
“……据传，沈旭明独子已暗中订婚，女方为某集团千金……”
本来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正扯着嘴偷笑，听到这句报道，程随嘴角突地垮了下来。
老谢头八卦听得倒是很起劲，听到高兴的地方手下动作也麻溜起来，三下五除二地给程随改头换面，往日头发略长时被大爷大妈吐槽流里流气不像个正经人，现在倒是一整个清爽小伙，连立座风扇微弱的风都给后脑勺送来一丝清凉。
这破烂理发店里连个挂式镜子都没有，程随也不想举着个圆镜一直照，他可没这么自恋，所以一直不知道剪成啥样了。
“好了小随子。”老谢头动作停下，终于舍得从八卦里分点心给程随，拍拍肩让他起来去洗头。
程随却没有动作，拿着镜子左右转着，这前面看着倒是个中不溜，移到侧面，他差点跳起来。
“我这后脑勺怎么推秃了一块啊！”程随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指着后脑勺，嚎叫出来。
俩大爷被嚎叫声吸引了注意，一齐往程随后脑勺看来，随即发出哄笑。
老谢头也把侃大山的脑袋转了回来，眯缝着眼瞅了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是最新潮流，叫，嗯，叫盆地，对。”
程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你不如给我全推了。”
“早说嘛，光头好，这天气光头可比寸头凉快。”
程随懒得和老谢头鬼扯，这光头一推，连洗头都省了，毛巾一擦就完事，本来十块钱的剪头费，程随只给了五块，气得老谢头嘴角都歪了。
出了店门，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门口黄桷树下一只小黑猫盯着程随看，不仔细看差点没发现，程随瞄了两眼，转身钻进隔壁宠物店。
这宠物店是他开的，别看他看起来算是个小老板，但这店里只有他一个员工，宠物店是自家二层小破房改造的，花光了他仅存的积蓄，关键是开了俩月，顾客屈指可数，连小偷都不会光顾，晚上去隔壁剪个头门都不用关。
货架上抽了根猫条，出门时顺了顶鸭舌帽扣在光头上，程随蹲在小黑猫面前把猫条递给它吃，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小黑猫吃到一半时，程随肩上突地搭上来两只大脚掌，头顶的帽子上传来舌头乱舔的声音，他一个没反应过来，帽子在一个女生惊讶的叫声中掉落，黏热的舌苔接触到他光滑的头顶。
侧头一看，一个金毛摇着尾巴舔着他的光头。
程随脑袋一抽，把吃了一半的猫条举到金毛面前，抬眼心不在焉地说：“兄弟，馒头就酱吗。”
“不好意思！”旁边的女生这才将金毛扯动，连声道歉。
程随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女生，戴着副墨镜，很怪，大晚上戴什么墨镜，能看着路嘛？身侧垂着的手里还抓着个手机，晃动间瞥了一眼像是在拍视频。
“死了都要爱~不哭到……”
程随掏出手机看到来电人王大宽时顿了两秒，点了接通，嘶吼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刚接通，对面的暴吼声穿透听筒：“程随你他妈的又抢老子女朋友……”
这暴发户二代王大宽找他的碴也不是一次两次，什么劳什子女朋友他连个影都没见到过，前几次让程随单刀赴会，程随只把他当傻子理都不理，这次程随心情不好，这丫的刚好撞上枪口。
“说吧，什么地儿。”
王大宽的话音被程随截住，显然没想到这次程随这么痛快，说话声都带上了迟疑：“街后面废弃工地……”
“行，你现在就给我去那等着，五分钟到。”
不等王大宽回答，程随挂了电话，把还剩了一截的猫条递给旁边一脸歉意的女生：“没关系。麻烦你一下。”
说完头也不回地扎进夜色中。
张鹏听到风声赶到废弃工地大门时，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门里侧不远处破碎的水泥板东倒西歪的堆着，在工地外道旁昏暗的路灯余光映射下，七八个人头攒动，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瘦高青年紧紧围住，拳头、脚尖，甚至有人抄起地上的钢筋条子，直往青年身上招呼。
张鹏眯眼一看，那被围着的人不是程随是谁。
尽管敌众我寡，程随也没让人占着便宜，手上拿着同样的钢筋条，在躲开背后板砖偷袭的间隙还能抽空还上几手，角度相当刁钻，打得对面措手不及。
看着像是打了好一会儿，旁边黑漆漆的地方还倒着三两个嗷嗷喊痛的黄毛。
张鹏往里冲到一半，看见程随拽住了一个矮胖男人领子，看样子是这伙人的头头，周围的几个小弟互相看了看都不敢上前怕误伤到这人。
程随一手扯着王大宽衣领，一手上下掂着钢筋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眼看这场闹剧就要在此打住，张鹏啧啧两声要喊程随。
但眼前突发的一幕让他的下一个字吞回了肚里。
王大宽努了努嘴不知说了什么，程随的笑僵在脸上，钢筋也顿在了手心。
趁着程随愣神的工夫，王大宽垂在身侧的手隐晦地勾了勾，之前没能得手的板砖男再次从青年身后摸了上来，手猛地扬起一挥，板砖和程随后脑勺猛烈一撞，顿时断成了两截。
拽着衣领的手一松，钢筋“当啷”一声砸到地上，程随的脸笼在因撞击而散开的砖灰里，看不分明。
“王大宽！你居然玩阴的！我操你大爷！”
目睹这一切的张鹏简直目眦尽裂，火气“嗡”地冲上脑门，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拖起地上一块两指厚的破碎水泥板就冲着那胖子处抡去。
一米八几的魁梧大高个拖着大板子冲来的模样相当骇人，周遭的小弟吓了一跳，全都一转攻势拦在了张鹏身前，连之前倒地的那几个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挡住这活阎王。
王大宽踉跄着后退两步，摸了摸被勒出红痕的后脖颈，他现在没空搭理张鹏，程随还站在原地，鸭舌帽檐压得很低，在眉骨上方投下一道深灰的阴影，墨色双瞳不带情绪地盯着他。
先前程随只是和他们玩玩，这下是动了真格了。
王大宽被瘆人的眼神盯得发毛，双手在身侧攥紧衣角，七月的天儿他居然见鬼的觉得有些冷，脚下一动就准备要跑。
程随没有给王大宽逃跑的机会，他猛地旋身，右腿带风扫出，脚尖绷直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踢在王大宽侧颈。
王大宽一下失去重心，往旁边踉跄好几步。
在他缓过气来之前，程随大跨两步拦腰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王大宽痛得呲牙咧嘴，弓成一团跪到地上，“嘭”的一声，地上沉积的水泥灰瞬间扬起。
程随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往后一扯，王大宽的头被迫抬起，下一瞬那只手将他的头往下一压，狠磕在爆冲的膝盖上。
“啊！”夹杂着鼻血飞溅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废弃工地，另外一边和张鹏缠斗的小弟们都回过头来看向声源处。
看到老大跪在地上，一手捂着鼻梁，一手按着肚子，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痛，小弟们一下子失了主心骨，之前用砖头偷袭的小个子见势不对转身就跑。
有个还算有眼力见的，见情形不对，马上招呼着剩下的人抬着王大宽麻溜地撤。
“他妈的！你们两个给老子等着！”
远处王大宽叫骂声传来时，张鹏还杵着那块水泥板喘粗气。
程随看着张鹏这狼狈样，大摇大摆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张鹏：“你这健身房也不行啊，不如把学费交给我，保管你成为南阳里街第二霸。”
“是是是，你最厉害，这么厉害还被人拍了板砖，啧啧啧，”张鹏拍开程随的手，抬脚往大门走，故意呛道，“要我说啊，你这功夫比起宁浮一还是差了点。”
冷不丁听到宁浮一三个字，程随愣住了，刚才王大宽说的那句“程随，你喜欢男的吧”又浮了上来。
往日里张鹏要是这样倔程随，他早怼上来了，这次过了好几秒也没听着声儿，他奇怪地扭回头。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知道他拖欠我房租跑了啊？”张鹏回身时，程随已经缓过神来，嬉皮笑脸地回了句，说着指了指张鹏脸上的青肿，岔开话题，“走，带你去诊所瞧瞧。”
张鹏只知道一两周没见过宁浮一，没想到这家伙是不想缴房租偷跑了，但又隐隐觉得奇怪，他也不像那样的人。
七月的天还是太热，打这么一架，背上湿得黏黏糊糊，程随伸手摸了一把后背。
两人已经快走到工地大门，借着外面路灯的光，张鹏一眼看见温程随满手的血。
“我靠！”张鹏一下子慌了神，抬手掰着程随的肩膀将他转了个身，看见程随的后脖颈处还不断地淌着血，灰色的老头衫被血染成黑色，程随走过的地方血线连了一路。
“你丫伤这么重也不知道吭一声，我还以为你没事呢！”张鹏将程随转了回来，咬着后槽牙说。
抬眼一瞧，他才发现程随的脸色苍白，连嘴唇都白了起来，因为程随一向皮肤就白，加上先前光线太暗，他才没能发现。
“别转了，晕。”程随没好气地拍开张鹏的手，“刚才真没感觉。”
“你这不行，小诊所铁定看不了，你都被人开瓢了，得去大医院！”
“多大点事儿，去诊所。”程随一口回绝，他是真没钱。
“祖宗，还去什么诊所啊，照你流血这量，你都能晕在路上你信不信，老实找个地儿坐下，我叫救护车。”
说着张鹏就掏出了手机。
已经到了工地大门处，脚下几块摞起来的砖块在大门的遮挡下隐在黑暗里。
程随一时不察直接踢在砖块上，体力不支没能控制住身形，惯性下失去重心朝前扑去。
电话拨通正报着地址的张鹏吓得手机一扔，急忙上前想要扯住他，但还是慢了一步。
大门口偏偏倒着一个生了锈的铁板告示牌，程随手掌刚碰到地面，前额已经磕在告示牌金属腿上。
“程随！”张鹏冲上前将程随翻了个面，鸭舌帽檐已经歪到了一边，程随的眼睛紧闭着，对张鹏的叫喊丝毫没有反应。
“您好，请说全患者所在位置……”被扔在一旁的手机里传出接线员的声音。
张鹏用脚将手机勾过来抓在手里，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吼，“临江区南阳里街后巷废弃工地门口，求你们快点儿！他昏过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