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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遥望之,艳丽双绝。

循着声音,关河才留意到老者身后那被黄泥糊住的正是林家兄妹。

林栖低头用手背搓掉干涸在脸上的泥,新泥又沾了上去,反而越擦越多。

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如此狼狈,怕不是克我。

洛中郁附耳过来:“倒也不是不行。”

关河瞪着他让他闭嘴,也没见缺你吃穿啊,这抠搜劲儿被林家兄妹传染了?

老头子打破尴尬:“小丫头片子不会说话,那晓得这世间最无价之物便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哪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冒犯到二位还请见谅。”

总结,谈钱多伤感情啊。

“老先生不必多礼。”关河下马拦住老人家越弯越驼的身形。

两兄妹对视交流,他们已经雁过拔毛,不能逮着同一波人薅啊,连忙向二人作揖:“关公子,洛公子,好久不见。”

二人也向众人回礼。

“原来是旧相识。”杜叔意味深长。

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关河让洛中郁套马将马车救了出来。

谈话间得知双方都去庐州,便相邀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回生二回熟,洛中郁也开朗不少,谁懂成天和聊不到一处的人在一起有多郁闷。

“怎么不见方姑娘?”林栖好奇。

洛中郁满脸都写着难以言说,往关河方向使了个颜色,这些不是他能开口说的。

本来也没避着关河,当他们都以为他会佯装没听见时,他却来了句:“其实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带着西风躲起来了,我们正在找她。”

哦豁,方皇帝带着西宠妃南下出游,没有带上关皇后!

真让人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林栖磕磕巴巴十分不走心:“这有什么……好躲的……”

都收了呗,你是大房,他是二房。

“起初她就是不满她阿爹安排的婚事才一再出逃。”

这年头,逃婚的女子真多。

“好歹……她留了侍卫给你,也是担忧你的安全。”林栖不动声色瞅着关河的脸色,眉头虽然锁着,却没看到类似愤恨幽怨这表情,不错,确实具备大房的品质。

“侍卫……不就该跟着我吗……”这有什么关联吗?关河搞不懂这些女孩子。

真的很难聊到一起去。

她还有些不解:“你们之所以出现在这儿,是有线索指向庐州?这离知常山越来越近了啊,按理来说她应该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没有知常山信鸽能到的地方,除非……”

“除非,她在玩灯下黑,或是知常山上有人在帮她。”

想到这关河的神色更加严肃,鼻梁痣愈发冷峻。如果是后者,代表着到了他该做出抉择的时刻,这比他预想的还要早。

这愈发愁眉苦脸的画面落在林栖眼里就比较贴合她想象中俏寡妇的模样。

呸呸呸,别乱代。

庐州地处江淮之间,巢湖之滨,四季分明,水道四通八达,关河经常路过此地,熟门熟路找了家常住的客舍,林栖他们人生地不熟的,省事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但不同的是……

洛中郁:“店家,两间甲等阁子。”

好吧,这家客舍他们住不起,换到街尾的逆旅。

杜宵:“店家,一间女眷房,一间丙等稍间。”

他们是一人一间,而我们是男一间女一间。

对比太惨烈。

不过对于店家来说,来者皆是客,有钱便是爷,面对走南闯北的各位爷都面露喜色,很有职业操守。

时候也不早,各自回房。林栖见到平整舒爽的铺盖已经没出息的腿软,强撑着洗漱后,任由身体倾倒在柔软的被褥中。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蹬掉鞋袜,两只眼皮自然而然耷拉下来,随即陷入梦乡。

沉睡不知何时,黑暗中朦朦胧胧出现一间茅草屋,床榻上还有一对没有见过的母女。

母亲的小腹微隆,轻轻地给小女打扇,女孩缠着母亲讲了故事唱了歌谣还是不肯乖乖入睡,抱着阿娘的胳膊央求着再讲个故事。

“说好了唱完歌谣你就睡的,再不睡的话,山里的大老虎要来吃你咧。”母亲拖长了故作恐怖的语调。

女孩的眼睛在黑暗里也依旧亮亮的,即使是在夜色里,她也能看清阿娘的睫毛。

“阿娘你唬不住我,隔壁王家阿姐和我说过这都是大人骗小孩的。”

阿娘无奈,放出绝招:“再不睡我可要挠你痒痒了啊。”

“不要痒痒,阿珠最怕了,阿娘回答一个问题我就乖乖睡好不好?”

“问啥啊?”

“阿娘是最爱阿珠,还是最爱没出生的弟弟妹妹?”

她期待着回答,抱着阿娘的胳膊更紧了。

“你们都是阿娘的心头肉,一样爱。”母亲抚摸着女孩的额发,一点点捋顺。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回答的,阿珠肉嘟嘟的眉头皱起来:“就像阿珠最最最最最爱的就是阿娘了,阿爹绝对绝对比不上阿娘半点,人怎么会没有最爱的一个呢。阿娘就选一个嘛,只能选一个最爱的。”

“傻阿珠,怎的突然会问这种傻问题。”母亲实在是太过困乏,为了多攒点银钱,白日里帮人浣衣缝补生怕出错,耗力耗神,眼睛实在是睁不开,可是小女还在闹脾气。

“不管,阿娘你快说最爱谁?弟弟妹妹还没出世,你就说最爱我嘛。”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阿娘的最爱,快睡吧。”

阿珠赌气松开阿娘的胳膊,翻过身躲开阿娘的手:“哼,讨厌,我再也不要理阿娘了!”

女孩儿揪着枕角,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鼻梁,又沾湿了枕头。

说句最爱的是我就那么难张口吗?

是怕你肚子里的孩儿听见吗?

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儿吗?

女孩儿很想鼓起勇气问阿娘,心中打了无数的草稿,反反复复斟酌措辞,假设着可能会出现的对话,黑暗中一双大眼睛,像水洗过般亮亮的。

万一阿娘真的说最爱的不是我怎么办?要不还是算了,或者阿娘能来哄哄她,她也就不气了。

等着等着,女孩儿熬不住睡意,沉浸梦乡。

总是算是回归一片安宁。

林栖也这样想,就这么屁大点事能唧唧歪歪半天,吵她恨不得化身大老虎吃掉这小孩儿。

茅草屋像幅水墨画掉近水缸里化开似的,思绪转换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延绵的卷轴无边无垠,林栖深知这是梦,随地躺下,支着脑袋等下一个梦境出现。

这一晚上得做多少个梦?怎么梦里也要长途跋涉,这绝对是赶路的后遗症。

屋外的地板传来轻微的响动,她瞬间清醒紧盯门口。

不是正常人路过有规律的脚步踩踏出来的声音,而是有人在屋外站立已久,缓缓撤步轻抬起脚掌,年日已久的木头受力不匀而发出的声音。

刚脱离梦境,还带着微微的眩晕,但她下意识的鼻息仍然维持着深睡的频率。

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到异常,她仔细聆听,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气息。

狗东西,扰人清梦。

林栖实在是不想起身,心中盯着帷幔叹气,此等宵小耳力非常,有此功力必定不是普通的小偷小盗,却又暴露行踪,难道是功夫不到家?但也不像采花大盗的做派啊?

屋内的烛火已经燃灭,不用掌灯她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径直推开窗,像只飞鸟滑入夜空。

借着旗亭之势,静下心来感受每一缕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婆娑,不同的房间传出不同的光亮和声响,院子里木芙蓉的带着露水凝结出阵阵香气,后厨灶台里的余火无力的爆出最后几丝火星,伙计填柴后又接着捣面,以备早食。

在哪儿呢?

熟习此道的人就会知道换气的瞬间会忽略掉很多东西,极其憋人,比的不只是细心。

偶有风吹过灯笼晃晃悠悠,灯下黑随之飘摇,余光瞥见一团人影借此穿梭,随后藏匿在檐廊的梁柱之上。

找到你了,鼠辈。

林栖摸出腰间的烟弹朝那鼠辈掷去。

嘶,准头稍许偏了点。

不过没关系,她当机立断吹响口哨,提气将着急忙慌逃窜的身影踹进迷雾中,拔出匕首刺向那人的脖颈。

掠过的身影之快,只见檐廊下一排排的灯笼尽数熄灭。

那人反应也很快,在视野变暗的同时老练地矮身翻滚,躲过这致命的一击,不必调整迅速回身绕到女子身后,抽出护腕暗器中的天蚕丝试图割断她细嫩的脖颈。

女子后脑勺好似长了眼睛,反手用匕首格挡,炼制的天蚕丝没那么容易绞断,刀刃急转去割破护腕,连过几招,他本想用武力直接压制,对面的女子却总如溪水般从指缝逃脱。

血气直冲上头,他以自损八千的招式打破僵局,猛然改向出手抓住了女子的右腕,意图蓄力上抬折断。

林栖心中大惊,急攻对面那人的下盘,又顺势将手腕送出,借力打力脱困,同时松开匕首,换手接住后刺向那人的腰腹。

却还是被躲过。

双方都没讨到什么好,林栖胜在灵活和投机取巧,那人不仅是个结结实实的练家子,出手招招狠辣,如此缠斗几招试探之下,彼此武力摸清了几分,显然是后者更胜一筹。

她当即抽身远离,这近身搏斗,她打不过。

这人明明察觉到这烟雾中有异,却丝毫不惧,林栖立在屋檐之上,借月色查看刚从对方腰间勾下来的配饰,好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

那人摸向腰间,骂了句找死便朝着林栖直追而上。

但他刚露出脑袋,一计玄功腿就破风而至。

“我阿兄来了,你死定了!”林栖极其嚣张。

林春阳睡眼惺忪,元神还没归位:“好汉,别……别欺负我妹妹。”

男子抬臂格挡,硬生生扛了下来,只觉骨骼经脉皆是剧痛难忍,到底谁欺负谁啊:“你的腿法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甘心就这么吃瘪,使出的招式都往命门直去。

几招过后林春阳才像瞎子复明般看清这个世界:“阿妹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说罢下手又重了几分。

“红了吗?不知道啊,可能是烟弹熏到了吧。”

林栖话家常般闲聊:“这狗牙上瞧着……像是魔教的样式,阿兄你小心他用毒。”

“明明是狼牙!”哪儿来的没见过世面的丫头,休要诋毁,男子百忙之中忍不住出口纠正。

“你这么紧张干嘛,这上面的编绳细致又用心……莫不是你的定情信物?”

男子面色古怪欲说还休,更是恼羞成怒:“还给我!”

“看来被我说对了,你都有了心上人,为何还要偷窥其他女子?就不怕被她知晓你人面兽心?”林栖脚尖轻点,倒退着拉开距离,满意地欣赏他逐渐狂躁的面容。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男子盯着她的脚尖,忽改神态,轻轻松松解决林春阳的缠斗,迅速奔向林栖。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兄妹俩猝不及防,她本来还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眼见着这此人已到跟前,只好连忙逃窜,攻守之势异也。

林春阳轻功本来就比不上妹妹,此时二人皆使尽全力追逐,突然间仿佛没他什么事儿了,只能原地干着急大喊:“此人恐是有诈。”

还用得着他说这废话,林栖人生地不熟,仓皇间已至关河下塌的客舍的游廊,也不知道他住哪个房间?

喂,醒醒,这不是此时此刻该想的事!

魔教中人先前吸入了大量烟气,之所以不惧是他认为这烟气中没有毒,即使有毒也能轻而易举的化解。

但身体上莫名的瘙痒难忍,仍他抓挠也缓解不了半分,仿佛痒的不是皮肉,而是心里。

速度也逐渐跟不上:“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林栖的注意力却似乎被什么吸引走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瞧见洛中郁正推开一间房门奉上茶水,屋中灯火通明,而曹关河正悠悠哉哉看他的鸟信。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开口提醒他这附近不安全,卖个人情,小心如她一般被魔教中人穷追不舍。

但这样又显得太过狼狈,还是拔下发簪甩出,打翻关河桌面上的烛台,借此警示。

这次居然打准了。

“谁!?”洛中郁瞬间拔剑挡在关河身前。

俩人同时看见屋外。

明月当空,白日里满身泥浆的女子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紫色男式襕袍,衣裳比较宽松,许是她兄长改过的旧衣。

她整个人腾空跃起,满头青丝随风舞蹈,月色映在华发上波光粼粼,体态轻盈步履优美,仿佛是在夜空中遨游的鱼儿。

不比白日里客气疏远的假笑,此时的她神色冷峻眉头微锁。

遥望之,艳丽双绝。

《聊斋志异》卷十一《香玉》篇:遥望之,艳丽双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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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遥望之,艳丽双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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