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身后还有让人难以忽略的累赘，简直就像画中的鬼魅。
“林姑娘的眼睛是不是有些许红肿？”毕竟她很快转过了头，关河不好确认。
“公子，这哪看得清，可能是被打哭了吧，您说要不要……”洛中郁正要回头询问，只见公子的臂弩已经连发三箭，擦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
要不要出手帮忙……算了，洛中郁摸摸发凉的耳朵，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三箭连中，黑影砸穿下方楼阁的屋檐，洛中郁提剑去追。
林栖见危机解除，回身向关河所在的方向抱拳，和洛中郁一起搜寻，兄长也匆匆赶来。
可惜魔教狡猾，或许还有同伙接应，几人仔仔细细地搜查却寻不到踪迹，大活人就这么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只好各回住处，怀着心事浅浅假寐。
次日，林栖眼下青黑，一家四口原本是打算多停留休整一日，可是经过昨晚那么一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教会盯上他们，不，准确来说是盯上她，也不知所图为何，总之要换个落脚地。
行囊都已全部装车，该准备的准备好之后，在街边先解决一下温饱问题，这之后的路程怕是要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下一顿好食不知是在何处。
“店家，来两碗不乃羹，两碗胡麻粥，片半斤酱牛肉半斤炙豚肉，再来一只烧鸡，还有还有，那个蒸饼要刚出炉的，来一屉包好。我看看还要些什么……那个腶脩和鱼鮓有没有？”杜叔仔细点菜，阿栖不吃鱼肉，春阳爱吃豚肉，老人家啥都能吃但牙口不好。
“有的有的，客官您要多少？”
“我们四人，你看着来。”
“好嘞！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林栖隔着帕子研究狗牙，若有所思。
自从老道士以身殉道之后，已经很久未在中原见到如此明目张胆的魔教中人。
阿兄递给她筷子：“先别想了，填饱肚子要紧。”
“是啊，赶路那么辛苦昨晚还去做贼，要是不好好吃饭搞垮了身体，等着老头子我去要饭嚼碎了喂你们就舒服了。”阿爷嘴硬心软，就爱说反话。
“啧，吃饭的时候说这些恶心人的干嘛。”她想想阿爷快要掉光牙的嘴还要像鸟类哺育幼崽的画面就更没胃口了，她知道阿爷是故意逗她，想到此处压在心头的浊气散了许多。
“行了行了，趁热吃。”杜叔接过帕子，收进怀里，“我晚点翻翻书，说不定会有线索。”
小二端上烧鸡，阿爷给杜叔和春阳一人一只鸡腿，然后两只鸡翅都分给了小栖，剩下的就都归他。
出来觅食的关河领着洛中郁行在街中，正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洛中郁正滔滔不绝，“公子，听说前街广春楼的鱼脍还不错，我们去试试吧。”身旁的人停下脚步，他顺着公子的视线看过去，瞧见是林家那几个。
“去买只烧鸡送给林姑娘。”关河吩咐。
人家一家子一起吃饭只给林姑娘送烧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啊？但洛中郁不敢问，问了也不会说。
菜陆陆续续上桌，已经甩开膀子食懵住的林家四口对着又出现的一只烧鸡发懵。
如果不是他们吃完的鸡骨头还在，林老头手里的烧鸡啃半天仅受皮外伤，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上错了？
小二指着已离去的身影，语调中透着对男女之事的了然和兴奋：“是那位郎君说单独给这位姑娘的！”
四颗脑袋齐刷刷伸长脖子望去。
是洛中郁，林栖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呆愣地擦拭嘴角。
其他三人回头对她发出审视的目光。
“看着我干嘛……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我了……
等等，怎么能听小二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是他怕他们像赖皮膏药甩不掉所以在烧鸡里下了泻药也有可能啊！
“我要不去问问？”
欠债好还，桃花债可不好还。没等众人开口，林栖已经起身追了上去。
对着鸡翅骨头和鸡腿骨头，林春阳陷入沉思，难不成是心疼小妹没吃上鸡腿？
洛中郁快步行到广春楼，他们做侍卫的，最怕的就是出任务还不能及时吃饭。
他已经跟着公子辗转各地小半年，养的一点肥油全倒贴进去，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洛公子，等等！”
洛中郁闻声回头，见是林姑娘：“林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烧鸡一事？”
“正是，洛公子，我等虽爱财如命唯利是图，但也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占小便宜。这平白无故的……不知何意？”林栖的潜台词是，看我对自己的认知多清晰，千万别喜欢我这样的人啊！
“这是我家公子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不如当面问他？”洛中郁抬手示意他家公子就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这话落在林栖的耳朵里可就太吓人了，原来……不是你，但还不如是你！
关河那家伙都已经是方姑娘的裙下之臣，居然敢因受了冷落就去勾引其他女子做这种红杏出墙之事。
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即使她有点意外有点雀跃，但她林栖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朋友夫不可欺！
可惜啊可惜，不该啊不该。
其实昨晚本不必关河出手，等那魔教身上的药效发作，她也可以寻机脱身，飞出那簪子是为了提醒他们周围不安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是其他没有留意的地方让他会错了意，误以为是她向他求救，还来送烧鸡。
但总不能不知好歹的怪人家出手相救是多管闲事，那多让人寒心，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好的，欠他们一份人情而已，大不了以后找机会还了就是，其余感情上的事还是不要留希望的好。
“我本想着将烧鸡的钱还与你，但既然是你家公子的意思，应是念在有缘同行一路的份上对我一家老小多有照拂，若是一分一毫算得分明，反而会玷污了公子的美意，晚些时辰我等就要离开此地，我这蓬头垢面的就不上去破坏他食欲，就劳烦洛公子代为转告，无论是今日还是昨日，小女子在此谢过，若日后有需要的地方，小女子定当尽力而为，这年头不太平，请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两人作揖别过，洛中郁上楼回话。
茶汤的香气浸润鼻腔，关河道：“就这些？”
“就这些。”
若论蓬头垢面，之前两次相见时不是潲水就是黄泥，还能差到那里去，刚刚就应该开窗瞅瞅是怎么一番蓬头垢面。
一只烧鸡就让她如此避之不及，这种日后报答的江湖套话他没听过千次也有百次，越说得冠冕堂皇就越是拒人千里之外。
他不过一时见她可怜，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可见女子从来都不易，罢了罢了，这次是他鲁莽了。
林栖回到饭桌前，碗里又多了两只鸡翅，没有什么比吃肉更开心的了！
她从小就在想，那些不会飞的禽类一定是翅膀太少，如果鸡有六只对翅膀说不定就能翱翔在天，这样每杀一只鸡能吃到六只鸡翅，那该多爽。
不同于她的大快朵颐，关河面对小二端上来的鱼脍兴致恹恹，洛中郁几次跃跃欲试都不敢下筷。
“吃吃吃，就知道吃。”关河没好气地甩开衣袖，越到小榻上浅眠。
公子不吃不代表能浪费食物，此等骂名绝不能落到公子的头上，身为下属应当在公子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嗯，光盘行动势在必行！
关河闭上眼睛静心，不知不觉中陷入混沌，等在醒来时，日头已有倾颓之势，洛中郁正在研究晚膳的食单，看到公子醒来便巴巴跑过去。
“公子你醒啦，晚膳要不要吃炙羊肉？也是他们家的招牌菜。”
关河甩手掀翻食单：“吃吃吃，就知道吃！”
睡前最后一句话和醒来第一句话一字不差，时光好像疯玩的狗儿懂得在主人察觉前归家，造就不曾溜走的错觉。
“让你查的东西呢？”
“在这呢，属下见公子睡得正香，不敢打扰。”怎么睡不好有起床气，睡好了也有起床气，洛中郁心中嘀咕。
关河展开传信，面色愈发深沉，当机立断：“备马！”
语气中的急躁是连追踪表小姐时都不曾出现过的，洛中郁不敢耽搁，速速牵马，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出城。
马驰风急，直到又是一轮明月高悬，白日才见过的林氏兄妹浴血在一群黑衣人的方阵之中。
算上倒地不知死活的黑衣人，近有二十人。
林春阳因护着林栖受了不少伤，背后的血迹浸透了大片衣衫，林栖也没好到哪里去，脸颊上喷溅了不知谁人的血滴，左臂贯穿一箭，被她反手削去了箭头箭尾，还剩一截留在伤处，持软剑的右手勉力抵挡着黑衣人的攻击，显然已缠斗许久。
远处被劈开两半的的马车内空空如也，书生和老头不知所踪，想来是林氏兄妹察觉到异常，选择分路而行。
包围圈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两人都得死，林春阳见状施出全力，不顾命门暴露在外的风险，借着轻巧的身形攀上最近一人的上身并取其首级，打他个出其不意。
林栖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替他挡住那些后招，只见他如有神助般接连击倒几人，后背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是一崩再崩，冲着小妹大喊：“快走！”他拼尽全力撕开一道口子，但坚持不了多久。
哪有舍弃兄长自己先逃的道理，如果只能活一个人，必定不是她。
林栖调动全身的力量，低吼着杀红了眼，持剑的右手被她死命控制住颤抖，在外人看来软剑轻轻巧巧如蛇般缠上黑衣人的脖颈，越是挣扎丧命得越快，她借着势头打乱方阵，趁所有人不注意运掌将兄长推出包围，欲以一人之力换他一线生机。
“小妹！不要！”林春阳宁愿自己受伤，小妹如此这般只会让他更心痛。
林栖往腰间摸去，作势往众人所在之处投掷。
其中一人见状连忙捂住口鼻并提醒众人：“小心这丫头的毒弹！”
众人闻言动作皆停滞一瞬，却只见仅冒出寥寥几缕青烟的哑弹。
哪里还有什么毒弹，早就用完了，林栖瞅准时机连杀几人跃出包围，仰天大笑：“又是你，想必浑身灼热痒痛抓心又挠肝的滋味不好受吧！原来你们魔教就这点本事，人抓不到就算了，竟连我小小的药粉都畏惧如毒蝎，滚回你们老巢再练个十年八载也够不着你姑奶奶我的裤脚！”
借着月光仔细瞧瞧，即便蒙面，也看得出是昨晚那跟屁虫，细细密密的抓痕深入衣领和袖口，谈话间都忍不住上手狠抓，被抓下来的血肉反复干涸在指甲缝中，若非他还要脸，这皮相他都不想要了，看着嚣张至极的林栖他是咬牙切齿，取下弓连搭三箭：“看我不杀了你吃肉！”
身旁的女子紧急出言阻止：“向子净慢着，上头说了要活的……”
但他三箭已出，箭箭都瞄准要害。
林栖先是凭着轻功踢飞一箭，又偏头躲过擦着发丝的第二箭。
林春阳眼见着第三箭疾驰到小妹身前，她只来得及抬剑格挡，但她拿的是柄软剑，即使不是命中要害也会重伤，他的呼吸简直几乎停止，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但他距离太远援救不及，伸出手却不知道要抓住些什么才好。
飞奔而至的马蹄声与破空而来的飞石一同出现，飞石打偏第三箭，钉入附近早已凉透的尸身中，箭头的机关被触发，这第三箭的箭管中有液体流出，几息之间便将尸身腐化。
让人看了如何能不后怕心惊，又何止是解了林栖之危。
林氏兄妹心有余悸，不过这招四两拨千斤是十分的眼熟，之前被不良人追击时也是如同这般，一齐望向来人，果真就是关河。
树林里的鸟儿在打斗之初已远走高飞，十月秋风让一切开始变得萧瑟，带有沁人的寒意，此刻体内热血翻滚的林栖却觉得甚是凉快舒爽。
叶从枝头飘落后经过日头的烘烤蜷缩成卷，随风滚至她的鞋边，轻轻地碰撞换来一地粉身碎骨，此番此景让她想起戏文所唱的凉风秋月无边。
她居然走神了，在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
“阁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多管闲事，休要怪我等作那索命阎王取尔等性命。”向子净昨日中箭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再加上中毒，又热又痒又痛，上头只说活捉这对兄妹，但没有说不能杀其他人啊。
“拽你大爷的穷酸文，会写几个字啊就叽叽歪歪，还打不打？不打我走了啊。”好在她很快回过神，忍不住又逞口舌之快，这真不怪她忍不住，有那么一类人天生就是让人看着讨厌。
兄长神情复杂，紧抿的嘴角蕴含着蓬勃的怒气，“还不快滚过来！”蓬勃到她想视而不见都不行，哎，只能心虚地飞身几步与他们汇合。
关河闻到渐近的血气中带有一丝苦香。
他压低声音问洛中郁：“有没有闻到什么香气？”
香气？洛中郁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哪有留意到什么香气，耸耸鼻子，“难道是我昨天用的胰子？用的都是一样的呀。”
谁问你身上的味道了，恶心。
他的视线落在林栖手臂上，贯穿的伤口因她大幅度的动作仍在往外淌血，血迹甚至攀爬上了肩头，她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痛，好像这血不是从她身上冒出来的，而是某种琼浆玉露正滋养她的，使她面色诡异的红润。
苦香是从这儿来的，很好闻。
没人接黑衣人的茬儿，直烧得跟屁虫火冒三丈，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就别说了。
剩下的人重新排兵布阵，洛中郁率先打马直接冲上去打散他们的队形，马鞭挥出残影，打得对面愣是没人敢近身。
先前无人帮衬都抓不到林氏兄妹，中途冒出来的两个程咬金显然实力更强，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群魔教的实力没有跟屁虫的嘴硬，哪里还讨得到好果子吃。
瞧着对面节节败退，林栖是摩拳又擦掌，若非兄长的眼风一直在扫她，她必然是要上去痛打落水狗的。
也看不出洛中郁使的什么功夫，横刀霹雳乓啷听得人牙酸，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知常山上的人施展武功身法，即使不懂，也能知道确实有两把刷子。
偶有不怕死的绕到三人这边想要偷袭，无需林氏兄妹出手，关河的马鞭直抽来者面门，马鞭被他使出了长剑般力敌千钧的架势，深厚的内力不仅让林氏兄妹刷新对他的认知。
那头洛中郁以一敌十，虽然略显吃力，但对方也讨不了好，林栖看得真起兴时他却鸣金收兵，驭马和他们汇合。
关河倒是见怪不怪仿佛正在踏青赏花的从容模样。
“关公子这次若是放过了他们，怕是后患无穷。”林栖心有不甘，转身仰着头对关河说，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杀意，“你要是担心脏了手，那我自己来。”
他沉默不语，径直甩鞭缠上她腰间，将她扯进怀中与他同乘一骑。
这是作甚？自己不出手还不准她出手？林栖不解，向兄长求助，兄长也不想她负伤还强行武斗。
这时领着只剩寥寥几人胡乱逃窜的向子净还不忘记放狠话：“我家主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放开我，”林栖闻言火冒三丈，想要挣脱束缚，“看我不打死他！”
洛中郁收到公子的眼色，扬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知常山山主的人你们惹不起，快滚吧。”
听到知常山山主的名号，向子净本就犹豫的步伐都随之一顿，知常山怎么可能会插手？而且还是山主？但由不得他细想，败走求援要紧。
“不知道男女有别吗，挨这么近。”林栖眼睁睁看着向子净他们消失，挣脱不开关河双臂的禁锢。
其实她不乱动的话是刚好被困在他双臂和缰绳形成的范围内，碰不到他的。
长臂猿啊你，林栖只好小发雷霆搬出方意稳，“关公子这样仗着方姑娘的名头到处狐假虎威，知道山主是谁吗你就用？”
“是我。”
“……啊？”
“某不才，正是知常山山主。”
关皇后竟然能靠裙带关系一跃成为山主？这不对吧……
关河下意识挺直背脊接受她的审视，只是她眼神怎么怪怪的，他是山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有根羽毛掉落在他脑海中飘飘荡荡，被他伸手一把抓住。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她的眼神曾屡屡在他与西风之间来回流转，对着方意稳那个死丫头是满脸的羡慕敬佩，看他独自一人时又是幅恨不得捶胸顿足的惋惜模样。
难怪雨天那日出手相助她却莫名其妙提什么报酬，还说什么好歹留了侍卫给我。
感情是把我当成和西风同出一门以色侍人的小倌啊，而且还是个争宠争不过西风的小倌！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林姑娘，请收起你脑子里肮脏龌龊见不得人的想法！本公子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什么小倌男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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