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京落了雪,白絮漫天飞舞,斑斑雪色堆在梢头,整座城银装素裹 。
晏明鸢侧倚着身子,拨弄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雪粒儿,凉意透指传来,驱散几分燥意。
她在北境已生活了五年,可仍不习惯这儿的严寒,也讨厌燃着地龙又闷又热的屋子。
她喜欢南国的气候,那里四季如春,天气晴好时她可以穿着薄衫在野外跑马,也可以下水摸鱼,待秋日黄金遍野,万物丰收,还能爬树摘野果打栗子。
好玩的有意思的事多了,但在华京,她什么都做不成。
昔日乡野间的疯丫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忠安伯爵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
虽忠安伯爵府已露颓相,可架子还在,依旧是普通百姓不可触及的勋贵之家,之后靠着裙带关系,晏明鸢更进一步,登了瑜亲王府的门庭。
短短五载,一个卑贱的乡下丫头,成了尊贵无匹的亲王正妃。
晏明鸢扬眉,谁说命由天定,她偏不认命。
雪仍在簌簌飘落,有下人带着喜意掀帘而入:“禀老王妃,王妃,王爷已经入城,不消两刻便能到街口!”
晏明鸢回过神。
是呢,令她妻凭夫贵的男人,她的夫君,瑜亲王裴珩今日抵京,他们夫妻分别三月,终于要团聚了。
一旁的女婢悄悄打量倚在软垫上的王妃,心中彷惑,都传王妃仰慕王爷已久,是使了手段才被陛下看重,才有了后来的一纸赐婚,可王爷归来,王妃面上如何不见喜色?
女婢多瞧了几眼,被晏明鸢所觉察。
她扬唇轻笑,鬓边的紫玉珍珠步摇随之轻摆,发出琮琤脆响,华光流转间,更衬得她眉眼如玉楚楚动人。
晏明鸢赧颜开口:“母亲,儿媳发饰衣裳搭配的可得宜?”
望着新媳这副憨态,老王妃不免忆起年轻时的自己,她的手掌在晏明鸢手背轻拍两下,笑的慈祥:“且安心,你很好。”
得了肯定,晏明鸢抿唇,如所有盼着夫君远归的女子般,凝眸望着门外,目光痴沉。
女婢心道果然,王妃是欢喜的,刚才只是走神罢了。
王府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可苦等半日,最终只等来裴珩的行李。
他的贴身侍从叩头道:“王爷已去了衙门,殿下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急等着见王爷,估摸着夜里才能回府,恐各位主子记挂,王爷特遣奴婢来知会一声。”
裴珩是太子心腹,又担着大理寺卿一职,公务自是繁重。
“也好,差事为要。”老王妃等了一早,早已疲倦,言罢懒懒道,“明鸢,你去帮着打点珩儿的行装。”
婆母的话,晏明鸢自无不应,行礼告退后领着婆子丫鬟回到蘅芜居西苑,去“打点”裴珩先归家的行装。
但裴珩的东西实不用她来管,他身边的刘管事严谨,将一应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今日这古板老头见了她,眼神竟有几分躲闪。
晏明鸢心下纳罕,抬步迈过蘅芜居西院的垂花门后,霎时得了答案。
只见裴珩的院里站着两位姑娘,均是花羞玉颜,身姿窈窕。
呵,去金陵办趟差,他竟带回两个瘦马。
晏明鸢蜷着手指,长甲刺痛了掌心软肉,她知道,自己素来被华京贵眷们看轻,而今笑料恐怕又添一桩。
默然片刻,晏明鸢扯了扯唇角,冷然转身离去。
男人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
“明儿,你定要争气。”
“阿姐,我好疼,好想吃肉啊……”
深夜,除风雪声簌簌,四下寂寥无垠,晏明鸢独自睡在床上,锦床太软太绵,人卧其上久了,如在水中沉浮。
神思也渐渐下沉。
梦里是个雨水连绵的阴天,潮湿逼仄的屋子里,妇人在歇斯底里地叫骂,粗粝的嗓音透过破窗烂门,将隔壁房醉熏熏的男人引来。
雨点般的拳头兜头落下。
“娘的,老子揍死你!骂!叫你骂!”
屋里顿时哭喊声一片,晏明鸢怕极了,抱紧身旁的小妹,姐妹俩死咬下唇,眼睁睁瞧着男人将妇人打的鼻青脸肿。
妇人充满怨恨的咒骂,终于在拳脚下化作哀嚎求饶。
眼看妇人去了半条命,晏明鸢强忍恐惧:“爹爹,你不要再打了!”
话才出口,男人扭脸狠狠瞪来,发臭的皮靴带着十足力道踹向她:“凭你也管起老子来!”
*
“漱雪,几更了?”
晏明鸢从梦魇中惊醒,心有余悸。
陪嫁大丫鬟漱雪长她两岁,有张讨喜的鹅蛋脸,她掀帘进来:“王妃,已经卯时了。”
冬日夜长,四周仍是无尽的夜色。
漱雪点燃烛火:“王爷回来了。”
晏明鸢的思绪还未曾从梦中抽离,她蛾眉低垂,脸颊在烛火的辉映下显露出几分动人的愁意。
是水乡女子才有的温柔婉转。
但这动人的哀愁只持续片刻,晏明鸢扭脸往西苑方向看去。
此刻不仅门窗紧闭,东西两苑间还隔着水榭廊芜,自然不见烛莹灯火,但侧耳细听,可闻脚步纷沓。
漱雪低声:“王爷带回很多文书证物,足有七八个箱子,正着人整理。”
“知道了。”晏明鸢仍有些失神。
她很讨厌柳娘那个蠢女人,但柳娘的话犹在耳畔:“明儿,你一定要争气。”
没错,她一定要争气。
“帮我洗漱梳妆吧。”晏明鸢起身坐到了柿蒂纹鎏金铜镜前。
她第一次在华京露面,是在永乐郡主家的簪花宴上,宴席上贵女们吟诗奏乐,试图博君一笑,而宴明鸢什么特长都未展示,全凭一张脸,就夺尽了风头。
漱雪望着镜中人,王妃既有北境女子的明艳眉眼,又有南国女儿的温婉,娉娉袅袅,铅华天成,人间颜色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王妃,您真好看,王爷一定会喜欢您。”
晏明鸢扬唇,她美而自知,更知道义兄给她机会,便是看中她这张脸。
裴珩,必须要爱上她。
*
三年前,湖州地动,房屋田地尽毁,灾民百万,宗庆帝震怒之余,派钦差携钱粮奔赴湖州赈灾。至六月,湖州灾情趋缓,百姓得以安定,同年七月,秋播结束,只待腊月前收上新粮,湖州这场天灾便算熬过。
知府董闻喆因救灾有功,得当地百姓赞誉,朝中诸人也对他称赞有加,将得升迁之际,湖州几位白衣却跋山涉水来到华京,敲响登闻鼓诉苦鸣冤。
一番彻查,董闻喆贪昧赈灾款的事大白于天下。
同年腊月,董闻喆伏法。
裴珩翻动着卷宗,眉心紧蹙,董闻喆这案子办的太过干脆,恰是这份干脆,显得朝廷里有人催他命一般。
当时便感蹊跷,只是那时太子被巫蛊之事牵连禁足,他也被上头盯着,不好出手。
直到今年秋,湖州假药案爆发,借着查案之机,裴珩带人将湖州翻了个底掉,果然寻得些线索。
他有心翻案,只是翻案是大事,没有七八成把握不可行,还需细细查证筹划才是。
沉吟片刻,裴珩啜口香茶:“先摆早膳,之后叫杨先生来见我。”
侍从低头答是,后道:“王爷,王妃提着食盒来了,正在花厅。”
她会来,这是意料中的事。
但熬了一宿,裴珩很疲倦,揉捏着眉心不假思索道:“请她回东苑。”
侍从垂头应是,本已走到书房外,裴珩叫住他。
“慢,去花厅。”
他不想落个苛待妻室的名声。
在湖州待了三个月,回京后于情于理也该见妻子一面,也免得母亲在耳边唠叨。
裴珩穿过游廊往花厅去。
他的母亲,老瑜亲王妃最看重出身门楣,在母亲眼中,忠安伯爵府根本不配与之结亲,可晏氏入府只月余,母亲便态度大变,特意写信来湖州,要求他好好待她,再不提门第之事。
晏氏,好手段。
裴珩转过月门,已能窥见花厅一角。
他抬了抬眉,也好,晏氏是个聪明人,既能稳住婆母,想必也能打理好中馈,交际好贵妇圈子,后宅安宁,能免去他许多辛苦。
至于外头传晏氏对他钟情已久,将他的诗书文章倒背如流,习惯兴趣全记在心的事,裴珩并不相信。
不立这么个“痴情”人设,她怎么好攀附关系,通过梅贵人搭上太后,最后由太后抬举,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赐婚与他为妻。
想到此处,裴珩脸色一沉,从来是他算计人,被他人算计的滋味,很不好受。
方才那点庆幸,全化作淡淡的厌恶。
裴珩拨弄着玉扳指,冷落她三个月,便是小小惩戒,警告她好自为之,不要再将聪明用在他身上。
垂花珠帘被撩开,珠玉声泠泠。
裴珩背手踱步,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带出令人生畏的凌人气势。
晏明鸢等了许久,茶换了两茬,腿也坐酸了,正面向前方瞧花房养的雪兰,听见声音,她扭脸往回看。
说来荒唐,做了三个月夫妻,竟是头一回正经相见。
“王爷怎么才来。”晏明鸢声音清脆,似清泉淙淙,但此时眉儿微蹙,颇有些愤懑之色。
大婚那夜妆浓灯昏,兼之醉意朦胧,裴珩根本没记住晏明鸢的模样。但他以为,似这般有城府的女子,或明艳谄媚或造作缠人,总该有千种惑人的手段。
开文咯~欢迎收藏,欢迎评论[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