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一见,没有华裳重彩,没有熏香丹蔻,更没有卖弄风情,清朗日光下,她只拧眉看他:“妾身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裴珩摩挲着扳指道:“我有事。”
“哦。”晏明鸢声音黯然,听的出来她很不高兴。
裴珩一字一顿:“公务繁重。”
这便是对她解释了,虽惜字如金,晏明鸢却消了气:“王爷这么忙,待会得多吃些。”
下人已经摆好了粥果糕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均是精致考究的菜色。
裴珩坐下,不欲与她多言。
晏明鸢跟着落座,似没注意他的冷淡,唇旁挂着淡淡的笑意。
倒好哄。
裴珩最厌女子矫情,见她还算懂事,来时那点不悦消散许多。
薄阳和煦,花氤缤纷,二人对坐用膳,单从画面看,不失为岁月静安。
晏明鸢低头为裴珩布菜,眸光捻着日煦,闪动着天真明动的光彩。
义兄曾说,男人所爱之女子,或娇或媚,各不相同,但天真才是最妙的,它能打动所有男人。因为天真,意味着人畜无害,柔弱无知,正好满足男人们的掌控欲。
裴珩,亦然。
*
蘅芜居依山而建,最是清幽宁和,其中北苑为日常起卧所居,西苑则是书房会客之地。
然而大婚前,裴珩将私物悉数搬到了西苑,又在西苑置下暖阁,竟是长久住下了。
这次从湖州回京,他亦不曾往东苑去,新婚夫妻,便自然而然的分榻而卧了。
这日,裴珩同大理寺及刑部的人打了一日机锋,回到西苑的暖阁时已近子时。
侍从奉上安神的香汤,裴珩啜了一口后,紧拧的眉舒展开来:“母亲改了方子?改的不错。”
侍从剪去烛花,躬身答:“是王妃的方子,大夫看过,老王妃这些日子也喝这个,说极好。”
竟是晏氏的手笔。
裴珩放下安神汤,想起早间用膳时她欢喜灿然的笑靥,食指轻叩漆案,当时未曾深想,只觉她灵动明媚,较华京贵女多了份活人气,不惹人嫌。
可用尽心机攀高谋贵的女子,岂会如此简单?
容不得他不多想。
“我去湖州这三个月,王妃在府里都做什么?”
*
北境的冬季格外长,也格外冷。
“母亲,您怎么在廊下站着。”
老瑜亲王妃曾随老瑜王镇守北疆,那里的气候比华京更酷寒,老瑜王妃被冻怕了,如今一到冬季,几乎不出门。
赶着将假药案的证据在腊月前提交,裴珩狠狠忙了几日,今日终于得空,便往懿心堂来请安。
岂料远远就见畏寒的母亲在廊下漫步,晏氏穿淡绿织锦长袍,藕粉色短披风陪侍在侧。
浮翠流丹,正衬她的好颜色。
裴珩多瞧一眼,那夜以后,他本存了试探之心,可一连数日她都不曾出现,莫非是搞欲擒故纵的把戏?
似乎读出了裴珩眼中的疑色,晏明鸢用口型道:“王爷总是很忙。”
裴珩皱起眉,有话直言便是,用口型交流倒显得二人有何隐秘一般,他低咳一声,不作回应。
可两人的眼神官司没能逃过老瑜王妃的眼睛。
她看儿子一眼:“你懂什么,今日天晴无风,明鸢陪我在廊下走走,正好活泛身体,偶尔受些凉气寒气是好事,免得弱不禁风,冷到一点就害病。”
话音刚落,晏明鸢扬脸,毫不自谦道:“自妾身陪母亲散步后,太医院医正给母亲号脉,说身子骨好多了。”
老瑜王妃点头:“没错,都是明鸢的功劳。”接着叹气,“到老了还是女儿贴心,儿子都是木头。”
无故被讽刺的裴珩苦笑低头:“是儿疏忽,不够孝顺,请母亲原谅。”
待他抬首,正撞上晏明鸢清澈的目光,她微昂下巴,语气欢快面带微笑,琥珀色的瞳仁闪着细碎光芒:“母亲膝下无女,儿媳便做母亲的女儿。”
婆媳二人一团和气,本是裴珩乐见之事,但他眸色冷冷,想的却是晏明鸢方才言行有几分真心。
若她是装的,那么她的心机和城府定然深沉到了极致。
“好啦,我乏了。”老王妃打着呵欠摆摆手,“你们年轻人自去吧。”
说是自去,老王妃眼神里对裴珩的警告却呼之欲出,她嫌裴珩对晏明鸢太冷淡。
她急等着含饴弄孙。
孝字当前,裴珩只能从善如流,对晏明鸢道:“南花园的绿梅开了,一起去看看?”
晏明鸢早料到他会主动接近她,疑心病,谁都有,尤其是裴珩这等位高权重者,心中的弯弯绕绕数也数不清。
“好哇。”她灿然而笑,眼角眉梢飞舞的俱是欢愉。
裴珩走在前,难得多话:“绿梅里以洒金为贵,极是难得。”
“妾身知道,南园里就有洒金梅。”晏明鸢提裙追上,“是王爷从楚地花了大力气运来的,后又花心血精心侍弄,可惜,还是有两株未能成活,而今只余八株。”
裴珩脚步微顿。
晏明鸢叹息:“王爷深感可惜,还为那两株梅写了悼诗呢。”
年少之时,裴珩有育花种柳的爱好,只是这爱好不入流,还耗费精力,渐渐的,他便将这喜好搁置。
时过境迁,知道这些的人不多了。
他扭头看晏明鸢,审视意味颇浓。她不该知道,即便知道也不该说,因为她说的越多,越显出心机深重。
她将他的事打探的太彻底了。
偏偏晏明鸢丝毫不觉:“那悼诗写的极好,妾身还会背呢。”说完眨着眼,认真道,“如今王爷很忙,没功夫管这些,不如今后妾身来料理吧,妾身于此一道颇有心得,说不准比花匠们还要在行。”
“呵。”裴珩失笑。
被看轻了,晏明鸢水润的双眸里浮起薄薄愠怒:“妾身是认真的,我看了好多农书,就拿洒金梅来说,畏涝耐旱,因此要种好比树,必定得保证土质松软透气,肥沃干燥。”
裴珩已多年没论过这些了,他语调沉缓:“不仅如此,还要栽在向阳有风之地。”
晏明鸢转着腕上的镂花嵌玉镯想了想,“是吗?妾身看的那本书上似乎没写这个。”
裴珩放慢脚步:“书中所载往往不够详尽,实践为上。”
晏明鸢抬眸,嘴唇微抿,似乎在忍耐小小的不服气的情绪,片刻后道:“好吧,还是王爷懂得多些。”
裴珩微笑,话匣子既已打开,索性多说了些,毕竟他这喜好,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长辈友朋之间,都没契机开口。
穿出懿心堂,走过鱼池石林,往北行一段路,南花园便映入眼帘。
绿萼白梅,暗香疏影,风儿轻吹过,端的一派惬意风流。
话已说的够多,裴珩没再开口,只凝目欣赏眼前盛景。
晏明鸢嗅着幽幽梅香,眼眉婉约,也跟着“欣赏”。
但她对花草实在没半点兴趣,寒梅再美又如何,只能叫她忆起住在山里挨冻的日子。
那些苦日子,她过够了。
思及此,晏明鸢侧脸看向裴珩,眸中的笑真心实意,好在进了王府,遇见了裴珩,他可是她的青云梯,可助她逆天改命。
另一边,裴珩顶着无法忽略的灼灼目光,以拳抵唇:“回去吧。”
此时日上中空,暖阳融融,在回蘅芜居的路上,二人并肩而行,有一位兴趣相投的倾听者在旁,裴珩破天荒的又说了些侍弄花草之事。
临别之际,他仍回了西苑。
东苑廊庑下,漱雪帮晏明鸢去了披风,又呈上蜜香酥酪饮,抬目问:“王妃,小厨房备了鹿肉,晌午可要请王爷来用?”
晏明鸢的目光扫向她:“你急什么。”
漱雪后退半步:“奴婢不敢,只恐主人着急。”
“义兄的事便是我的事。”晏明鸢目光锐利几分,语声透着恼意,“你当我不急?只裴珩何等人物,不费些耐性,岂能轻易上钩。”
这话有理,漱雪叹口气默默退下。
甘甜的热饮入喉,腹部暖意融融,晏明鸢发出快慰的喟叹。
戏要做足,她与裴珩日子还长。
*
是夜,裴珩去了书房后的耳室。他年少时的旧物琐碎都收纳在此。
侍从执灯在侧。
裴珩随手抽出一册札记,是他十五岁在青山书院时所作的闲笔文章,他静静翻看。
哗哗的翻页声在夜晚格外明显,侍从忍着困意无声的呵欠,又恐裴珩觉察,急忙抬目去看主子。
咦,王爷在笑吗?侍从再瞧,那笑稍纵即逝。
不过能感觉出主子心情颇佳,这很难得。
“走吧。”裴珩将札记放回原位。
父王去世时他十七,匆匆自书院归家,又匆匆继承了王爵,从此背负裴氏一族的重担,为了裴氏的荣华为了太子,他割舍了许多,只做有用之事。
他做的很好,但早间与晏氏的交谈,竟惹出许多神思。
人呐,难回少年时。
从耳室出来后,侍从侧身在前照亮,自然而然的往西苑暖阁方向去。
裴珩却道:“去东苑。”
已到了就寝的时辰,王爷要去东苑!这一言如投石入静湖,在侍从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侍从摁下心头的波动,强自镇定的转了方向:“是。”
蘅芜居的下人们极懂眼色,在裴珩穿过沟通两苑的廊芜时,守夜的婆子已将消息通传到了水房,着他们备好香胰热汤。
王爷久归,今日终于要宿在王妃处了。
目前隔日更,下章16日晚9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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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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