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懿心堂来人,请裴珩和晏明鸢过去用早膳。
递话的女婢声音温和:“老王妃说了,请王爷王妃不必着急,慢慢收拾。”
隔着门窗画屏,女婢的声音有几分朦胧,然话中笑意掩藏不住,宴明鸢听了个大窘,扯过锦被遮住面颊,只装自己是哑巴。
旁边的裴珩倒坦然,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后,他披着中衣下地,回身一顾,见宴明鸢缩在床榻里侧,锦被上方只露一捧乌发,不免好笑:“不如我替你回了母亲,她不会怪罪的。”
“不用。”晏明鸢声音瓮瓮,抱着被角勉强坐起。已是辰时末了,阳光透窗洒落,和煦的朝阳下,她耳廓上的红无处遁形。
明明怩色满面,偏要故作沉着。
裴珩唇角愈勾,捻了捻衣角,捺住调笑的心思,十分有君子风度地去了外间。
余光里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宴明鸢沉肩吐出一口气,盯着锦被上的团枝梅花纹,目光逐渐焦炙。
得知宝珠发病后,她整夜都没睡好,如不能见上一面,亲自确定小妹康健安然,她难以心安。
可瑜亲王府规矩极大,要想甩掉王府扈从独自去见什么人,譬若登天。
她曾经很喜欢王府的殷实荣华,可心境有变时,再看这屋里瑶台玉砌般的陈列,宴明鸢毫无消受之心,此刻她与笼中鸟何异。
这时漱雪端着热水进屋,见宴明鸢挂着脸没动弹,福身道:“王妃,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岂能真的让老王妃等他们。
宴明鸢回过神,眸子在朝阳下反射着琉璃般的碎光,巴掌大的脸掩在披肩的乌发后。
“嗯。”她发出一个音节,慵懒的像只猫儿般伸了个懒腰,随后踩着锦纹地衣赤脚下了床。
漱雪不免想起二人初见时闪过的心念,这是个得上天眷顾的美人,无需华服脂粉,她只需在那儿,就足以叫人挪不开眼。
*
王爷最厌等人。
能让王爷昨夜等一回,今晨又等一回的,这么多年了,王妃是头一个。
侍从奉上香茶,瞧见裴珩脸上极淡的笑,也跟着笑:“王爷,今儿天光放晴,真是个好天。”
裴珩脸上笑容渐消,眸光扫过,只剩下迫人的威压。
侍从腹稿打了千遍,此刻全做了无用功,他苦着脸坦白:“昨日老王妃宣奴才去,道近日永乐郡主在举办蹴鞠赛,让奴才机灵些,找机会劝王爷王妃去玩玩。”
除非是有公干,否则裴珩从不参加这些消遣活动,母亲也真着急,裴珩无奈地摇头:“行了,退下吧。”
晏明鸢还要些时间梳妆,裴珩闲来无事,走到多宝阁前随手捡出一册书来翻阅。这是一册前朝名士所撰的杂记,名《安泰广记》,书中记录了许多趣闻轶事。
但裴珩嫌这作者啰嗦,并未收藏此书,他手中这册是晏明鸢带来的。
昨日浴间,这书就搁在小几上。
连泡澡都看这个,可见她是真心喜欢,如此思忖着,裴珩随意地翻了几页,恰逢漱雪伺候妥当,出来唤大丫鬟进去梳头,瞧见裴珩在外头,眼眉一惊,急忙福身问安。
裴珩颔首,目光朝漱雪的背影扫去。
这丫头太毛糙了。
昨夜去浴间寻晏氏,她提着食盒退下时,也是这毛糙模样。
大家之仆要紧的是稳重,尤其是大家之妇的贴身女婢,将来要帮着女主子独当一面,漱雪这资质,着实差了些。
不曾想忠安伯爵府竟败落至此,连大姑娘的陪嫁大丫鬟都如此凑合。
等等,不对,都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府再没落,养出几个稳妥的家生婢子应不是难事。
思忖半刻,他勾手唤侍从近前。
“遣人查查漱雪。”
*
老瑜王妃睡得早,是今日晨起才知道裴珩留宿东苑的消息。
俩小辈终于成了真夫妻,老王妃十分高兴,立即叫人备下菜点喊他们过来用饭,然而高兴了没一会,又有消息传来。
道王妃昨夜来葵水,叫水是为了清洁身子。
一时喜一时忧,老瑜王妃捂着心口直哼哼。
秦妈妈是老王妃的陪嫁丫鬟,悉知自家小姐的脾气,温声劝解道:“王爷王妃日子还长,您何必着急呢。”
怎能不急,老王妃叹气:“珩儿被他父亲教的像根木头,年纪又大,再不生下嫡子,同龄人恐怕就该做祖父了。”
秦妈妈抿嘴直笑:“也就二十六,哪里就有那么夸张。”
刚说完,外头通传王爷王妃到了。
今日的确是好天气,晨日高悬,风柔气清。
晏明鸢穿了白狐裘,下面是银月浮光锦制的棉袍,袖口一圈绣色云纹,与鬓角的珊瑚点翠簪交相辉映,正忖她的好颜色。
“母亲,儿媳来晚了。”晏明鸢面带微笑屈膝福身,在薄阳下明媚极了。
再看她边上的木头,穿得一身漆黑,眉还蹙着,老瑜王妃顿感不满:“既然年纪不小了,就别穿得死气沉沉。”
莫名被嫌的裴珩无奈地摸摸鼻子,一时无言以对。
晏明鸢在旁边吃吃发笑。
老瑜王妃也笑,婆媳俩个亲近闲话,倒把裴珩衬得像外人。
“你身子不爽,回去好生歇着。”用罢早膳后,老瑜王妃温声叮嘱。
晏明鸢脸颊一热:“母亲,儿媳昨夜歇的好,今日难得好天气,正想着陪母亲出去走走。”
去哪里都行,只有出府,她才能寻着机会见宝珠。
老瑜王妃正愁他俩相处的少,感情不牢靠,便趁机顺水推舟:“我今日有些乏,不想出去,倒是你两个,该出去透透气了。”
于是晏明鸢转脸去看裴珩。
裴珩被母亲和妻子同时盯着,加上漱雪叫他疑心再起,有意多试探晏明鸢,便从善如流了。
*
晏明鸢对华京不熟,好在那位忠安伯爵府的正牌小姐十二岁便离京去了外祖家,一去经年,对京中风物生疏实在是正常事。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她频频撩帘看外头,只见州桥彩楼,华盖如云,果真不俗,深吸一口气,满满都是人间烟火。
车驶过街口,恰好有穿絮衣的贫家小姑娘仰头好奇张望贵人的马车,忽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宛如神妃仙子的脸,小姑娘呀地看痴了。
晏明鸢浅浅笑着,对车外的随从道:“马蹄声吓到小姑娘了,给她些铜子买糖吃。”
随从点头去办。
裴珩见她一路欢喜,搁下手中书卷:“若喜欢去外头玩,你回上房一声,自去便是,母亲那边,我去替你回话。”
晏明鸢听了眼眸一亮,她现在最想要的便是外出机会,有裴珩做保,意味着她在王府可以进出自由。
“王爷真好。”
裴珩被这话惹笑了:“你我夫妻之间,这有什么。”
母亲今日的话提醒了他,晏氏比他小几岁,还是个小姑娘,正是爱玩好热闹的年岁,不妨遂她的意,许她多玩两年,待日后为人母,也好在后宅安心相夫教子。
“王爷就是很好。”晏明鸢认真地重复,明亮的眸亮晶晶,唇畔蓄着笑意,见她这般诚挚,裴珩手指微蜷,忽有种老牛吃嫩草的罪恶感。
晏明鸢又去撩帘看街景了。
裴珩则彻底将书撂下,顺着晏明鸢的目光往外看,偶尔发话,同她说沿途的好玩去处。
酒楼、戏院、脂粉铺,这里是花花世界繁华都市,新奇的好玩的数不胜数,总之,只消兜里有银钱,不愁没有消遣好去处。
晏明鸢嘴角噙笑,将裴珩所言一一记下,她已得了随意出府的承诺,待见完宝珠,定要把这些地方全玩一遍,否则岂不吃亏。
“你一个劲儿的瞧我做甚。”裴珩忽而问道。
晏明鸢笑而不语,她才不会说,有些男人真好哄,多夸几句就成了开屏孔雀,恐怕裴珩自己都未发觉,昨晚加今日早晨,他说的话已比往常数日都要多。
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话就会变多,晏明鸢不免暗暗窃喜,裴珩待她,至少谈不上讨厌了。
*
永乐郡主是长公主独女,酷爱社交,她所办的蹴鞠赛自然塞满了华京的勋贵,裴珩嫌聒噪,晏明鸢也嫌眼杂,两人便去了洛水河畔。
洛水河横贯京城,地势平坦,河水两岸自然成了踏青赏景的好去处。
但今日没什么人,京里有头脸的几乎都去了郡主别苑。
裴珩没有叫人设屏幔,两人临江漫步。
“书里说洛水河是帝女所化,她的法器和仙骨还藏在洛水最深处。”裴珩指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道,“那两处水渚水势颇深,若传言为真,恐怕法器就藏在下面吧。”
文人闲谈,常说些文章典故,裴珩这样说倒不算掉书袋。
可晏明鸢在被谢安买下才开始识字,虽然他很努力的想将她培养成才女,但晏明鸢不开窍,除了常用字和谢安规定必须背诵的诗词典故,旁的她一概不知。
她自然也不知裴珩说的是哪本书的内容。
这时微风徐来,带来丝丝凉意,晏明鸢拢了拢狐裘,眼睫楚楚:“这故事真好玩。”
她毫无知觉的露了破绽。
因为这是《安泰广记》中的内容,她连沐浴都在看这书,自然应该知道书中提到帝女幻水的典故。
但裴珩忽略了。
他看着晏明鸢的眼睛,被她澄澈的眼神所吸引,既是他的妻,又是新婚,加之年岁又小,趁着手上事务不多,该多陪一陪。
“那水渚上有食肆,酒水菜肴是一绝,我们去那里用午膳。”
晏明鸢点头,声音里有不加掩藏的雀跃:“那可太好啦。”
只是话音才落,身后响起一个小丫鬟的声音。
“奴婢是陆尚书家的婢子,我家姑娘见贵人面熟,特遣奴婢来问,您可是回徐州养病的忠安伯爵府大姑娘?”
晏明鸢轻挑右眉,虽做过万全准备,但如果可以,她并不想与正主的朋友有交集。
可裴珩还在旁边,若一口回绝,倒显得自己不念旧情,且有失体面。
裴珩在一旁未语。
后宅交际,人情来往,是正室主母应尽的本分,晏氏就算年岁小,也要担起那份责任。
宴明鸢浅浅微笑,抚着被风吹乱的发丝:“你家姑娘,现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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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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